憤怒之后,是更深的疲憊和冰冷。濕透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吸走了最后一點體溫,讓他控制不住地發抖。肚子也適時地發出響亮的抗議。怒火不能當飯吃,更不能堵漏。
他陰沉著臉,拿起靠在墻角的獵叉——一根沉重的、頂端磨得還算鋒利的硬木長矛。又背上那張沉重的獵弓和一個半空的箭袋,里面只有寥寥幾支削得不算太直的竹箭。最后,他抄起墻角那個用老藤和樹枝簡單編成的破背簍。生存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情緒。他需要食物,需要熱量,需要暫時離開這個讓他窒息的“水簾洞”。
推開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木門,一股混合著泥土、草木和雨水的清冽氣息撲面而來,沖淡了屋內的霉味,也讓他昏沉的頭腦清醒了一絲。雨已經小了很多,變成了細密的雨絲,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連綿的沂蒙山籠罩在濕漉漉的霧氣里,層巒疊嶂的墨綠被洗刷得更加深沉,透著一股原始而冷峻的氣息。山路泥濘不堪,每一步都陷得很深,拔出來時帶著沉重的“噗嘰”聲。
他憑著身體殘存的模糊記憶,朝著后山一片據說常有野兔、山雞出沒的雜木林走去。腳下的粗布鞋很快就被泥水浸透,又冷又重。林子里異常安靜,只有雨滴從樹葉上滑落砸在腐葉上的滴答聲,以及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踩踏泥濘的腳步聲。目光警惕地掃視著濕漉漉的灌木叢和虬結的樹根下,希望能發現一點獵物的蹤跡。
然而,這片林子似乎被剛才的暴雨徹底清洗過,動物們都躲藏得無影無蹤。走了大半個時辰,背簍里依舊空空如也。饑餓感像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了他的胃,帶來陣陣痙攣。煩躁再次升騰。他靠在一棵濕漉漉的樹干上,仰頭灌了幾口從樹葉上收集的、帶著青澀味道的雨水,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焦躁。
“咕咕……”
一陣極其輕微、帶著某種節奏的鳥鳴聲從不遠處傳來,像是某種鷓鴣。陳陽精神一振,瞬間屏住呼吸,身體本能地伏低,像一頭發現獵物的豹子,悄無聲息地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潛行。動作輕捷,帶著獵戶特有的謹慎,幾乎與濕漉漉的林間環境融為一體。
撥開一叢掛著水珠的茂密蕨類,眼前的景象讓他微微一怔。
并非預想中的鷓鴣。
在幾塊被雨水沖刷得發亮的大青石旁,一小片相對干燥的空地上,赫然立著一間極其低矮簡陋的茅草窩棚。窩棚的樣式比他那間“水簾洞”還要原始粗糙許多,幾根手臂粗的樹干歪歪扭扭地支撐著一個同樣歪斜的、用厚厚茅草覆蓋的頂棚,三面用樹枝和藤蔓勉強編成墻,留著一面算是“門”。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風一吹就會散架的窩棚,此刻卻顯示出驚人的“完好”。
窩棚的主人顯然也遭遇了昨夜那場暴雨的襲擊。只見窩棚的一角,靠近地面的茅草頂被砸塌了一小塊,雨水浸濕了下面的干草鋪墊。一個纖細的身影正背對著他,踩在一塊墊腳的石頭上,努力地修補著。
是花七姑。
她今天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靛藍色粗布衣褲,褲腳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纖細卻線條緊實的小腿,赤著腳踩在冰冷的石頭上。烏黑的長發簡單地用一根木簪綰在腦后,幾縷碎發被雨水打濕,貼在白皙的頸側。她的動作專注而麻利,完全不像陳陽之前的笨拙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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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她腳下放著一捆新鮮的、帶著韌性的長草葉(陳陽認出那是山里一種叫“龍須草”的植物,纖維堅韌)。她靈巧地抽出幾根草葉,手指翻飛,飛快地編織著,像在完成一件藝術品。她先將塌陷處周圍還算完好的茅草小心地理順、拉緊,然后迅速將手中編織好的、帶著網格狀的草片精準地覆蓋在破損處。接著,她又用更細軟的草莖,如同穿針引線般,飛快地將新補的草片邊緣與周圍的舊茅草緊密地縫合、捆扎在一起。她的手指異常靈巧,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與山林融為一體的韻律感。雨水打濕了她的肩頭和后背,她卻渾然不覺,微微抿著唇,眼神專注得發亮。
很快,那個破洞就被一張編織細密、嚴絲合縫的“草網”覆蓋住,邊緣被牢牢固定。她又從旁邊地上抓起幾把濕泥(顯然是事先準備好的),快速而均勻地涂抹在剛修補好的草網表面,特別是邊緣接縫處,用手指仔細地壓實、抹平。最后,她還順手將窩棚頂其他幾處看起來有點稀疏的地方,也拽過一些茅草添補、壓實。
整個過程快得驚人,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源自山林生活的智慧和熟練。
陳陽看得呆住了。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那根粗糙的自制“勾耙”,那玩意此刻顯得如此可笑和多余。他腦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放自己早晨在屋頂上的笨拙掙扎:被朽木爛草砸臉,被雨水澆透,對著破洞無能狂怒……強烈的對比,像一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扇在他這個“現代人”的臉上。一種混合著驚訝、羞愧和難以言喻的觸動,在他胸腔里翻涌。
也許是他的目光太過專注,也許是林間過分安靜。花七姑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她猛地轉過頭,清澈的目光如林間的小鹿,帶著一絲警覺,瞬間就捕捉到了躲在蕨叢后的陳陽。
四目相對。
陳陽臉上還殘留著狼狽的泥點,頭發被雨水和汗水黏成一綹綹,手里拿著那根怪模怪樣的“勾耙”,整個人僵在原地,像一只被釘住的笨拙甲蟲,無處遁形。
花七姑眼中的警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了然和……一絲極淡、極快掠過的促狹。她看著陳陽手里那根用獵弓弦絞成的木棍,又抬眼掃過他濕透狼狽的衣衫和臉上未干的泥痕,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像林間突然閃過的一道微光,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她沒有說話,只是利落地從墊腳石上跳了下來,赤腳踩在濕漉漉的草地上,輕盈得像一片葉子。她走到旁邊一塊大石旁,拿起自己的東西——一個小小的、同樣用藤條編的籃子,里面似乎放著一些剛采的菌子和野菜。
就在她挎起籃子,準備轉身離開時,腳步卻頓了一下。她微微側過頭,目光并未直接看向陳陽,而是投向窩棚頂上那處剛剛修補好的地方,聲音清清亮亮,如同雨滴敲在青石上:
“陳獵戶,”她的語調很平常,聽不出特別的情緒,“屋頂要補,人心里的洞,也得自己填呢。”說完,她不再停留,纖細的身影很快沒入前方更茂密、霧氣繚繞的林木之中,只留下那若有若無的、混合著青草和雨水的清新氣息,在潮濕的空氣里緩緩飄散。
陳陽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耳邊反復回響著她那句平淡卻像錐子般扎心的話。“人心里的洞”?她是在說他嗎?說他對這世界格格不入的怨懟和抗拒?雨水順著他的額發滴落,冰涼,卻澆不滅心頭翻涌的滾燙情緒。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污泥、因為劈砍木頭和拉扯茅草而磨得發紅甚至破皮的雙手,粗糙、陌生,卻充滿了力量。他又抬頭望向花七姑消失的方向,林霧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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