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陳巧兒在夢境邊緣掙扎——她分明看見自己站在現代實驗室里,激光切割機正沿著CAD圖紙的線條游走,下一秒卻變成魯大師布滿老繭的手握著墨斗,在柚木上彈出筆直的墨線。她猛然睜眼,木梁屋頂映入眼簾,耳邊傳來后院雞鳴。
“又是夢。”她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在被褥上劃著齒輪嚙合的曲線。
作坊里已飄散著松木香。魯大師蹲在未完工的水車模型前,瞇眼打量著榫卯接合處:“這第三根輻條偏了半毫。”
“大師好眼力。”陳巧兒提著裙擺蹲下,從懷里掏出個竹制量角器——這是她花三個晚上用薄竹片和魚膠制成的,刻度精確到五度。魯大師瞥了眼那古怪工具,鼻子里哼了一聲:“花里胡哨。”
“但有用。”陳巧兒笑著調整輻條角度,“您教我的‘一寸差三線,三線差一山’,我換算成角度了。您看,十五度角對應的弧長正好是……”
“打住打住。”魯大師擺手,“你這丫頭滿口怪話,什么‘角度’‘換算’,祖師爺可沒傳下這些詞。”
陳巧兒吐吐舌頭。這是她穿越后最難適應的——如何將流體力學、材料力學翻譯成宋代工匠能理解的語言。她曾試圖向魯大師解釋伯努利原理在水車葉片設計中的應用,結果被當成中邪,硬灌了三碗符水。
花七姑端著茶盤裊裊走來,新采的明前茶在青瓷碗里舒展:“師傅,巧兒姐姐,歇會兒吧。”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襦裙,發間別著朵山茶,行動時環佩輕響。魯大師臉色稍霽,接過茶碗時卻皺眉:“七姑,你腕上這是什么?”
花七姑手腕上系著條細麻繩,繩上串著七八個精巧的小木塊,每塊不過指甲蓋大小,卻雕刻著不同的花紋。“是巧兒姐姐做的‘節奏器’。”她笑盈盈解下,“她說我跳舞時節奏總快半拍,這個能幫我數拍子。您聽——”
她輕晃手腕,木塊相撞發出清脆的“嗒嗒”聲,竟隱約成曲。魯大師拿起一個對著光看,只見木塊六面刻著不同深淺的凹槽,撞擊時聲音輕重各異。“機關小技。”他評價道,卻將木塊在掌心摩挲良久才放下。
陳巧兒低頭抿茶,掩住笑意。她知道魯大師其實暗暗稱奇——這些木塊的平衡設計需要精準的質心計算,宋代工匠全靠手感,而她用了重力模擬法。
午后,陳巧兒帶著改良織機的圖紙去鎮上鐵匠鋪定制零件。圖紙是她用炭筆繪制的立體三視圖,標注了現代尺寸單位與宋代“分、寸、尺”的對照。剛出巷口,便覺背后有人尾隨。
兩個短打漢子不緊不慢跟著,一個臉上有刀疤,一個缺了半只耳朵。陳巧兒心跳微快,拐進布莊佯裝選布料,余光瞥見那兩人停在對面餛飩攤前,眼神卻始終鎖著布莊門口。
這是李員外的人。三個月來,這位本地豪紳對魯大師作坊的“新式物件”表現出異乎尋常的興趣,先是派管家高價收購被拒,接著是半夜作坊窗欞被撬的痕跡。魯大師氣得吹胡子:“李扒皮的手伸得倒長!”
陳巧兒從布莊后門繞出,穿過染布坊。五顏六色的土布高高掛起,在風中翻飛如旌旗。她迅速閃身躲進布陣,抽出隨身的小冊子——牛皮封面上她寫著“天工開物·實踐筆記”,里面除了圖紙,還記錄著作坊周邊的地形與防御設計。
“染坊到作坊有三條路,主路最近但暴露,西巷繞遠但有柴垛可藏身,東巷需過河但有獨木橋……”她指尖劃過自繪的地圖,腦中飛速計算。刀疤臉的身影已出現在染坊入口。
她選擇了東巷。
獨木橋是根粗榆木,跨過兩丈寬的小河。陳巧兒走到橋中央時,缺耳漢從對岸樹后轉出,咧嘴笑出一口黃牙:“小娘子,跑什么?”
前有狼后有虎。河水不深但湍急,春日融雪讓水流愈發洶涌。陳巧兒攥緊懷中圖紙,目光掃過橋頭那根系纜繩的木樁——樁子是她七天前重新埋的,原本的樁子被水泡朽了,她換了更粗的杉木,埋深三尺,用碎石夯土加固。當時魯大師還嘀咕“丫頭力氣沒處使”。
“李員外請姑娘過府一敘。”刀疤臉也上了橋,木板吱呀作響。
陳巧兒忽然蹲下,手指在橋面某處一摳——塊活板翻開,露出底下她偷偷改造的機關:一根削尖的竹簽彈起,正中缺耳漢腳背。漢子慘叫后退,撞上搖搖晃晃的繩索護欄。
那護欄繩子忽然松脫!
不是意外。陳巧兒三天前“加固”護欄時,將繩結換成了活扣,扣眼處卡了片薄木片,看似牢固,實則受側向力便會脫落。缺耳漢仰面跌下河,水花四濺。
刀疤臉一愣的剎那,陳巧兒已沖向橋頭木樁,從樁子底部某個隱蔽凹槽里抽出根鐵釬——這是她埋樁時預留的。她轉身,鐵釬尖端對著逼近的漢子:“再往前,我就把圖紙全扔河里。李員外想要的是活的技藝,不是泡爛的紙吧?”
刀疤臉僵住。他得到的命令確實是“連人帶圖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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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這間隙,陳巧兒奔回作坊。魯大師聽完經過,臉色鐵青:“無法無天!光天化日劫人!”花七姑急急翻找金瘡藥——陳巧兒翻墻時手心被瓦片劃破了。
“師父,他們不會罷休。”陳巧兒洗凈傷口,用干凈布條包扎,“李員外看上的是咱們還沒公開的那些設計。特別是自動織機,若能搶占,他的布莊利潤能翻三倍。”
魯大師沉默地抽完一袋煙,磕磕煙灰:“巧兒,你那些‘小玩意兒’,該派上用場了。”
接下來三天,作坊表面如常。陳巧兒專心打磨織機梭箱,花七姑的歌舞卻停了,說是要專心幫姐姐。實際上,兩人在魯大師默許下,將作坊變成了機關陣地。
陳巧兒將現代安保理念融入宋代材料:院墻上端埋設了竹管“警鈴”,細繩牽動管內石子,有人翻墻便會嘩啦作響;門檻下裝了壓板,觸發后廚房門廊上的水桶會傾斜——桶里不是水,是花七姑從染坊討來的靛藍染料;最重要的工具房,她在門軸上做了手腳,從外推開只能開半尺,門后橫著根頂門杠,杠尾系著繩索,繩索另一端連著房梁上懸著的麻袋,袋里裝著魯大師收集的廢木屑和癢癢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