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竹影刀光》
山風卷著晨霧,濕漉漉地撲在陳巧兒臉上。她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屋后濕滑的小徑上,肩上那捆新劈的柴火沉甸甸地往下墜,粗糙的麻繩勒進肩頭薄薄的皮肉,帶來一陣清晰的銳痛。汗珠順著鬢角滾落,流進脖頸,癢得難受。她停下腳步,重重喘了口氣,胸腔里火燒火燎,每一次吸氣都像在拉扯著這具身體陌生的極限。
“這日子…真是…”一句抱怨卡在喉嚨里,她終究沒力氣說完。抱怨頂什么用?抱怨能把這沉死人的柴火變輕嗎?能把這硌腳的路變平嗎?能把她變回那個窩在空調房里、手指頭只在鍵盤上翻飛的現代人嗎?
不能。
她認命地咬緊后槽牙,再次邁開灌了鉛似的腿。腳下碎石松動,她一個趔趄,身體猛地向前撲去,肩上的柴火像座小山一樣壓下來!完了!她心頭一涼,下意識地閉上眼,準備迎接那硬邦邦的柴火棍砸在身上的劇痛和狼狽。
然而,預想中的撞擊并未到來。
千鈞一發之際,她的腰腹猛地一擰,重心詭異地一沉,左腳像生了根般穩穩釘在地上,右腳閃電般向后劃了半個圈。一股源自腰腿、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間涌遍全身,硬生生將失控前傾的身體扳了回來!肩上的柴捆只劇烈地晃了晃,發出嘩啦的摩擦聲,最終穩穩地扛住了。
陳巧兒僵在原地,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的粗麻衣,黏膩冰涼。
怎么回事?
剛才那一瞬間,身體的動作快得超出了她意識的指揮。那擰腰、沉胯、釘步、劃圈…每一個細微的發力點都精準得可怕,仿佛演練過千百遍,深深刻在這具身體的骨頭縫里、肌肉記憶中。就像一臺精密機器,在危急時刻自動啟動了預設的保命程序。
這不是她的本能。絕對不是那個跑個八百米都要死要活的現代靈魂該有的反應。
這具身體的原主陳大柱…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真的僅僅是個普通的、力氣大點的獵戶嗎?一個普通的獵戶,會有這種近乎本能的、近乎武技般的平衡感和反應速度?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悄爬上來,比山霧更冷,更黏稠。她扛著柴,站在原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這具軀殼里殘留的、屬于另一個靈魂的冰冷印記,像蟄伏在暗處的蛇。
就在這時,風送來了聲音。
是歌聲。一種奇異的、高亢又婉轉的調子,像山泉撞上巖石的清冽,又像林鳥初啼的生機,穿透薄霧,悠悠蕩蕩地拂過耳際。
“哎——山高那個路又遠嘞,采茶的阿妹喲——過嶺來喲——”
這調子…好生熟悉!
陳巧兒猛地一怔。歌聲入耳,一股奇異的熱流毫無預兆地從喉頭涌起,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她甚至來不及思考,嘴唇已不受控制地微微開合,一個喑啞的、帶著粗糲質感的哼鳴聲,竟從她自己的喉嚨里滑了出來:
“嗬——嗬——咿呀——”
那調子,赫然與風中飄來的歌聲隱隱相合!仿佛早已爛熟于心,只等這旋律的鑰匙來開啟。
歌聲戛然而止。
陳巧兒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整個人瞬間石化!那聲不受控的、完全屬于這具身體本能的哼唱,像冰冷的蛇,纏繞上她的心臟。她僵在原地,肩上的柴火似乎又沉重了十倍,壓得她喘不過氣。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了。
這身體…這身體的原主陳大柱…不僅藏著古怪的身手,竟然還熟悉這山歌?他和那唱歌的采茶女…花七姑…之間,有過什么?原主模糊的記憶碎片里,只有莽撞、沉默和勞作的背影,從未有過歌聲的痕跡!
一種被巨大謎團包裹的恐慌感攫住了她。她成了這軀殼的囚徒,卻對牢房的鑰匙和看守一無所知。山風吹過,她感到一陣刺骨的冷。
“柱子!傻杵那兒干啥呢?柴火不沉?。俊贝趾赖暮奥曌陨砗箜懫穑蚱屏怂兰?。
陳巧兒猛地回神,心臟還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像要撞出來。她艱難地轉過頭,看見獵戶陳伯扛著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老人臉上溝壑縱橫,眼神卻銳利如鷹,常年山林行走練就的一身筋骨,裹在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褂下,依舊硬朗。
“陳伯…”陳巧兒的聲音有些發干,嗓子眼像堵了團麻,“…剛…剛有點晃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