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巧奪天工
夜雨敲打著魯大師家那間臨時改造成工坊的偏屋瓦片,發出急促又綿密的聲響,如同萬千蠶食桑葉。油燈的光暈在潮濕的空氣里微微搖曳,將陳巧兒伏案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投在身后堆滿各式工具和半成品器械的墻壁上,光怪陸離,仿佛另一個沉默而忙碌的世界。
她剛結束一輪復雜的計算,用的是自制的炭筆和粗糙草紙,上面密密麻麻布滿了融合了現代幾何學與古代營造法式的圖樣與算式。手指因長時間握筆而有些僵硬,指尖還沾著未能完全洗掉的墨跡與木屑。來到這個時代已經有些時日,從最初的惶惑到如今的初步安定,唯有在沉浸于這些線條與結構時,她才能暫時壓下心底那縷屬于異鄉客的孤獨與對未知前途的隱憂。
“吱呀——”
一聲極輕微的、幾乎被雨聲掩蓋的異響,像一根細針,猝然刺破了工坊內專注的寧靜。
陳巧兒猛地抬頭,耳朵本能地捕捉聲音來源——是院墻方向!那不是風雨該有的聲音,更像是什么東西刮擦,或……是活物試圖翻越時,腳下滑脫的動靜。她的心倏地一提,攥緊了手中的炭筆。李員外那張看似富態卻眼神精明的臉,以及他那些行事鬼祟的爪牙,瞬間浮現在腦海。持續的騷擾雖未造成大損傷,卻像靴子里的沙礫,磨得人不得安寧。今夜這暴雨,正是宵小行動的最佳掩護。
她屏住呼吸,輕輕吹熄了桌上的油燈,工坊內頓時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窗外偶爾劃過的閃電,短暫地照亮屋內那些奇形怪狀的創作雛形——改良水車的聯動齒輪、自動織機的復雜骨架,以及一些尚未命名的、閃爍著超越時代靈光的小裝置。她躡足移至窗邊,借著一次雷光后的殘影,透過被雨水模糊的窗欞向外窺視。
院墻的黑影下,似乎有更深的影子在蠕動,不止一個。
果然來了!而且挑了這樣一個夜晚,是想試探,還是……已經有了更明確的目標?她的機關,那些依循魯大師教導、又融入了她自身理解設下的簡易預警和防御裝置,能起作用嗎?
就在陳巧兒全神貫注于窗外動靜時,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壓抑的咳嗽。
“咳咳!”
她嚇得一個激靈,險些碰倒靠在墻邊的一排竹制工具。回頭一看,魯大師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站在工坊門口,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大半去路,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探究與了然的神情。他顯然也聽到了那聲異響,并且察覺了她這邊的動靜。
“丫頭,燈黑黢黢的,摸黑能做出什么好玩意兒?”魯大師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雨夜也澆不滅的沉穩,“還是說,你在等著給哪只不長眼的‘夜貓子’量尺寸,做窩?”
陳巧兒定了定神,指向窗外,壓低聲音:“大師,外面……”
“聽見了。”魯大師擺擺手,踱步過來,也朝外望了一眼,語氣里聽不出太多緊張,“幾只泥地里打滾的野狗罷了,聞著點肉腥味就湊過來。你這工坊里,值得他們這般惦記的,除了你那些‘奇思妙想’,還能有什么?”他的目光掃過桌上那攤開的設計圖,尤其是在幾個關鍵結構處停留片刻,“這東西……有點意思,能量流轉似乎更順暢了,想法夠刁鉆。”
得到大師對設計的認可,陳巧兒心中一暖,但擔憂并未散去:“他們要是硬闖……”
“硬闖?”魯大師嗤笑一聲,帶著工匠特有的、對自身技藝的傲氣,“真當老夫這院子是菜市場,誰想來就能來晃一圈?再說了,你不是也鼓搗了些小把戲?正好,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他話鋒一轉,帶著點戲謔看向陳巧兒,“不過,你那給作品起名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上次那個什么‘自動力循環可持續高效灌溉系統原型機’,名字長得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老祖宗傳下來的‘大巧不工’,到你這就剩‘名頭響亮’了?”
陳巧兒臉上微熱,在現代養成的命名習慣,到了這里確實顯得格格不入,每次都引得魯大師吹胡子瞪眼。她小聲嘟囔:“那叫準確描述功能嘛……”
“功能?等你那玩意兒真能頂用再說!”魯大師嘴上不饒人,眼神卻再次投向窗外,變得銳利起來,“專心點,‘客人’要上門了。”
雨聲中,果然傳來了更清晰的窸窣聲,以及極輕的、物體落地的悶響。至少有兩個身影,成功翻過了院墻,落在了院內松軟的泥地上。
陳巧兒的心跳加快了。她設計的第一個預警機關,就設在墻根下不起眼的草叢里——幾根用細線牽連的、中空的竹筒,一旦被絆動,會發出類似鳥鳴的短促哨音。這在白天或許不明顯,但在寂靜的雨夜……
“啾——啾——”兩聲略顯尖銳、與自然鳥鳴微有差異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