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谷底,薄霧尚未完全散去,木工坊內已響起了規律的敲擊聲。魯大師扔給陳巧兒一堆形狀不規則的木塊和一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刻刀,任務簡單而枯燥:將所有這些木塊,打磨成邊長為三寸的完美立方體,誤差不能超過一根發絲的厚度。
“這是基礎中的基礎,”魯大師的聲音毫無波瀾,“手穩,心靜,眼準。做不到,就別提什么機關術。”說完,他便踱步到一旁,開始打磨自己手中一件極為精巧的榫卯結構,那動作看似隨意,卻蘊含著數十年積累的韻律與力量。
陳巧兒拿起一塊木料,掂了掂,又看了看那柄刃口微卷的刻刀。若按傳統方法,這無疑是水磨工夫,耗時良久,且極度考驗手感。她瞥了一眼正在不遠處小心整理藥材的花七姑,對方回以一個鼓勵的微笑。陳巧兒深吸一口氣,卻沒有立刻動手,而是蹲在地上,用一塊炭筆在平整的石板上畫起了線條和角度。
魯大師用眼角余光掃到她的舉動,鼻子里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心中暗忖:“故弄玄虛。”
然而,陳巧兒并非故弄玄虛。作為穿越者,她的思維里根植著“標準化”和“效率優化”的基因。她不是在規劃如何用手“磨”出立方體,而是在設計一個“夾具”和“量具”的系統。她迅速在工坊的廢料堆里翻找,尋到幾根相對筆直的木條和一片邊緣還算平直的鐵片。她用刻刀和小錘,快速制作了一個帶有九十度卡槽的簡易定位夾具,又將鐵片固定在木條上,制作了一把帶有刻度的“游標卡尺”雛形——雖然粗糙,但用于測量三寸的精度已然足夠。
當魯大師完成手中那個復雜榫卯的最后一個步驟,滿意地吹掉木屑時,他被耳邊傳來的、不同于傳統削鑿的規律摩擦聲吸引了注意力。他轉過頭,看到陳巧兒正將一塊木料卡入她自制的那個奇怪木架子中,然后用一把普通的平鑿,靠著卡槽的引導,幾下就削出了一個大致規整的平面。接著,她換面,重復操作……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一個棱角分明、初見雛形的木塊已經出現在她手中。
最后,她拿起那把自制的“卡尺”,仔細測量各個邊角,進行微調打磨。整個過程,如同預設好程序的機械,穩定、重復,幾乎沒有冗余動作。
魯大師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站起身,走到陳巧兒身邊,沉默地看著她完成第二個、第三個立方體。速度遠超他的預期,而且單以肉眼觀之,其規整度竟也挑不出毛病。
“停下!”魯大師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低沉,帶著明顯的不悅,“你這是在做什么?”
陳巧兒停下動作,擦了擦額角的細汗,眼中帶著一絲完成挑戰的亮光:“師父,我在按要求制作立方體啊。”
“投機取巧!”魯大師指著她那套簡易工具,語氣嚴厲,“匠人之道,在于手、眼、心與材料的直接溝通!每一刀,每一次打磨,都是修行,是感受木性、理解結構的過程!你弄這些外物取巧,隔絕了與材料的聯系,得到的不過是冰冷的死物,毫無靈性可言!”
陳巧兒怔住了。她以為會得到效率提升的贊許,沒想到迎來的卻是對方法本質的否定。她試圖解釋:“師父,我只是想提高效率,確保標準統一。用夾具輔助,可以減少因手感不穩造成的誤差,而且……”
“效率?標準?”魯大師打斷她,語氣更重,“你以為匠藝是什么?是作坊里重復勞作的工匠嗎?真正的‘匠’,追求的是物我合一,是賦予造物以靈魂!你這種方法,或許能快速產出合格的‘零件’,但永遠無法誕生真正的‘作品’!你這是在褻瀆技藝!”
他的聲音在工坊內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花七姑早已停下手中的活計,擔憂地看著這邊,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沉默。陳巧兒看著魯大師因憤怒而微微發紅的臉龐,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幾個規整卻確實顯得有些“冰冷”的木塊,一股委屈和不服涌上心頭。
“師父,”陳巧兒抬起頭,目光直視魯大師,聲音清晰而堅定,“我認為,技藝的本質是解決問題。無論是用手直接打磨,還是借助工具輔助,最終目的都是為了實現‘精準’和‘規整’。工具是手的延伸,是智慧的體現。古人發明規、矩,不也是為了更準確地測量方圓嗎?為何到了現在,使用更優化的工具和方法,就成了褻瀆?”
她拿起一個自己打磨的立方體和一個魯大師早年練習時可能留下的、帶著手工痕跡的類似木塊,并排放在一起:“或許您的手工木塊蘊含著您當年的‘修行’痕跡,但我這個,在功能上,作為機關的基礎構件,它的穩定性和一致性,難道不是更重要的‘靈性’嗎?機關的靈性,應該體現在其精妙的整體設計和運行邏輯上,而不是每一個基礎零件都必須保留手工的不確定性吧?”
這番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了魯大師內心的波瀾。他慣有的思維受到了強烈的沖擊。他死死盯著那兩個木塊,一個帶著溫潤的手工感,一個極致的規整冰冷。他不得不承認,陳巧兒的話有她的道理,尤其是在制作需要高度協作的復雜機關時,基礎零件的標準化確實至關重要。這是他憑借經驗模糊感知到,卻從未如此清晰思考并提煉成理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