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天光穿過氤氳的山谷霧氣,如同細碎的金沙,灑在簡陋卻堅固的木屋窗欞上。陳巧兒在硬板床上睜開眼,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清晨的涼意,而是身側傳來的、均勻而稍顯綿長的呼吸聲。她微微側頭,花七姑仍在沉睡,臉色雖不似前幾日墜崖時那般慘白,卻依舊缺乏血色,如同一株亟待雨露滋養的玉蘭。
陳巧兒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攥了一下,那日花七姑為護她而身受重傷、墜入激流的驚悚畫面,依舊會在不經意間闖入腦海,帶來一陣后怕的顫栗。她小心翼翼地起身,為七姑掖好被角,指尖拂過她散在枕畔的墨發,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一個易碎的夢。這短暫的安寧,是谷底怪杰——魯大師的庇護所賜,卻也如同這山谷的晨霧,不知何時便會被外界的風雨吹散。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推開木窗。山谷的清新空氣涌入,帶著泥土和不知名花草的濕潤氣息。遠處,魯大師那間被各式各樣木材、金屬零件堆滿的工坊,已然傳來了隱約的敲打聲。那聲音規律而富有節奏,不同于她前世在工廠里聽到的機器轟鳴,更像是一種與材料、與自然對話的語言。
灶間的活計對陳巧兒而言不算陌生,前世獨居的生活鍛煉了她的基本生存能力。她用找到的米和些許魯大師采集的、確認無毒的野菜,熬煮了一鍋清淡的粥。當粥香彌漫開來時,花七姑也悠悠轉醒。
“巧兒……”她的聲音帶著傷后的虛弱,卻含著笑意,“辛苦你了。”
“說什么傻話。”陳巧兒扶她坐起,將溫熱的粥碗遞到她手中,“快些好起來,才是正理。”
看著七姑小口喝粥,陳巧兒的心才稍稍安定。安置好七姑,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間神秘的工坊。好奇心,以及一種源自現代靈魂對“技術”的本能探究欲,驅使著她向外走去。
工坊的門虛掩著。陳巧兒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眼前的景象,讓她這個見過現代工業生產線的人,也感到一陣目眩神迷。
與其說是工坊,不如說是一個充滿狂想與秩序的矛盾空間。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工具掛滿了墻壁,從巨大到需要雙手合握的銼刀,到細如牛毛的刻針,一應俱全。地上、工作臺上,散落著半成品的木鳶、結構復雜的金屬鎖具,以及一些她完全無法理解其用途的機括構件。空氣中彌漫著木材、金屬、潤滑油混合的特殊氣味。
魯大師正背對著她,俯身在一個臺鉗前,專注地打磨著一塊形狀奇特的金屬片。他身材干瘦,穿著沾滿油漬的粗布短打,露出的手臂卻筋肉虬結,蘊含著力量。他沒有回頭,仿佛背后長著眼睛,粗聲粗氣地哼道:“小丫頭,看夠了沒有?我這兒不是你們女娃子繡花的地方,沒事別來添亂。”
陳巧兒沒有退縮,目光掃過工作臺,落在幾件完成度較高的作品上。那是一只木制飛鳥,翅膀的關節結構精巧;還有一個看似簡單的木盒,但盒蓋的開合處有著細微的卡榫痕跡,顯然內藏玄機。她心中暗忖:這魯大師的技藝,果然精深,尤其是對結構和動力的理解,雖無現代理論支撐,卻憑借經驗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
陳巧兒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魯大師正在打磨的那個零件上。那是一個帶有弧度的薄片,邊緣需要極高的平整度和光滑度。魯大師正用一塊磨石,一遍遍地、極富耐心地手工打磨,額角已見微汗。
觀察了片刻,陳巧兒忍不住輕聲開口:“大師,您這個……是要求兩側弧面完全對稱,并且刃口平滑無瑕吧?”
魯大師動作一頓,終于側過頭,渾濁卻銳利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帶著毫不掩飾的訝異和審視:“嗯?你懂這個?”
“我不懂您的機關術,”陳巧兒老實回答,隨即指了指他手中的磨石和固定方式,“但我看您打磨得如此費力,而且手動控制,很難保證兩側弧度的絕對一致和受力均勻。我在想……如果能做一個簡單的夾具,把磨石固定在一個可以調節角度和位置的支架上,通過旋轉或者往復運動來打磨,是不是效率更高,精度也更容易控制?”
她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用手比劃著。這是她前世在模型制作論壇上看過的簡易打磨臺的概念,結合了一些基本的機械原理。
魯大師徹底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轉過身,上下打量著陳巧兒,眼神中的輕視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驚疑和探究。“夾具?支架?旋轉往復?”他重復著這幾個陌生的詞匯,眉頭緊緊鎖起,“你說清楚點!”
陳巧兒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是一種知識得到回應的興奮。她盡量用這個時代能理解的語言解釋:“就是……做一個木頭或者金屬的架子,把需要打磨的零件像您用臺鉗這樣固定死,然后把磨石裝在一個可以來回移動的桿子上,或者用一個轉輪帶動磨石旋轉。這樣,手不用直接拿著磨石,只需要控制桿子的移動或者轉輪的轉動,因為軌道是固定的,磨出來的面就更平,弧度也更規矩,不容易出錯,還省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