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清晨,總比外面來得更靜謐些。薄霧如紗,纏繞在墨綠色的林梢間,鳥鳴聲也顯得格外清越。然而,這片寧靜卻絲毫未能沁入陳巧兒的心底。她站在魯大師那間堪稱“災難現場”的工坊門口,手心里因緊張而沁出一層薄汗。
花七姑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低聲道:“別怕,巧兒。老先生面冷心熱,既肯讓我們留下,便不會真的為難你?!彼绫车募齻形慈樕杂行┥n白,但眼神一如既往的溫柔堅定,像一盞暗夜里的燈,總能照亮陳巧兒因穿越而來、始終懸浮不安的靈魂。
陳巧兒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勉強笑了笑。她怕的不是魯大師的脾氣,而是那種源自不同時空的認知壁壘。昨夜,魯大師扔給她一件損壞的小型機關鎖,讓她“自己琢磨”,語氣里的輕蔑毫不掩飾。
那鎖具結構精妙,環環相扣,以她的古代常識,根本無從下手。最終,她是靠著記憶里大學物理公共課上老師展示過的古代機關模型圖,以及現代邏輯推理,才在油燈下勉強將其復原。魯大師清晨檢查時,沒說話,只是用那雙看透世事的銳利眼睛盯了她半晌,然后丟下一句:“花架子,取巧而已。真正的匠人,靠的是這里。”他粗糙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堆滿角落的材料,“還有千錘百煉的手感。你,沒有?!?/p>
這句話像根針,精準地刺中了陳巧兒最大的軟肋。她擁有超越千年的見識和理論,卻唯獨缺少這具身體本該具備的、經年累月打磨出的肌肉記憶和手感。
魯大師將兩人帶到工坊一側的工作臺前。臺上散亂地放著幾件工具和幾塊木料、金屬粗坯。他隨手拿起一塊黑沉沉的鐵木,又拈起一柄刻刀,也不見如何作勢,手腕沉穩移動間,木屑紛飛如雪,片刻功夫,一條栩栩如生的鯉魚的雛形便已顯現,鱗片紋理清晰可見,魚尾靈動,仿佛下一刻就要擺尾入水。
“看清楚了?”魯大師放下刻刀和木鯉,那鯉魚在他掌心,竟似有生命般溫潤,“匠氣易得,匠心難求。你的手法,雜亂無章,發力不對,呼吸不穩,全無根基可言?!彼哪抗鈷哌^陳巧兒那雙雖然白皙卻因近期勞作而略顯粗糙的手,“真不知你這點微末伎倆,是如何在那激流險谷中護住你身邊這女娃的。”
這話帶著刺,更是直指陳巧兒心底最深的愧疚。當日被追兵逼至懸崖,若非為了護著受傷的她,七姑或許能憑借高超的武藝獨自脫身……陳巧兒咬住下唇,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魯大師,”花七姑上前半步,將陳巧兒隱隱護在身后,語氣恭敬卻不失力量,“巧兒她……所學確與常人不同,或許方法特異,但其心思之巧,晚輩親見。還請大師多看幾日?!?/p>
“不同?”魯大師嗤笑一聲,從工作臺角落拿起一件陳巧兒前日隨手削制、用來固定七姑傷處草藥的木夾。那木夾結構簡單,利用了杠桿和彈力原理,與現代晾衣夾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此世卻顯得格外新奇?!氨闶沁@等奇技淫巧?嘩眾取寵罷了!于大道何益?”說著,他手指微一用力,那制作稍顯粗糙的木夾應聲而裂。
陳巧兒的心也跟著那聲脆響猛地一抽。那不僅是否定她的現在,更是在否定她來自那個高效、便捷的現代世界的部分認知根基。
一股混合著委屈、不服和現代人驕傲的情緒猛地沖上陳巧兒的頭頂。她深吸一口氣,掙脫花七姑下意識想要安撫她的手,向前一步,迎上魯大師審視的目光,聲音因激動而微顫,卻清晰無比:
“大師,您說的手感、根基,巧兒自知欠缺,愿意從頭學起。但您說‘奇技淫巧,于大道無益’,巧兒不敢茍同!”
魯大師花白的眉毛一挑,似乎沒料到這看似溫順的小女娃竟敢反駁,他哼了一聲:“哦?那你倒是說說,你這‘大道’何在?”
陳巧兒目光掃過工坊,迅速鎖定在墻上掛著的一副陳舊袖弩上。那弩機結構看似普通,但她憑借現代知識,一眼看出其弩臂弧度與弩弦拉力之間存在設計瑕疵,導致威力不足且易損壞。
“便說那袖弩!”陳巧兒抬手指去,“其弩臂以硬木所制,韌性不足,每次擊發,力道反沖,不僅損耗弩身,長此以往,持弩者手腕亦會受損。若能在弩臂內側,以受拉不同的材質,比如韌藤或薄鋼片,依力學原理復合疊加,形成類似……嗯,類似弓弩筋骨的結構,不僅能增加蓄力,減小反沖,更能延長使用壽命,提升射擊穩定性與精準度!”
她的話語速很快,夾雜著“力學原理”、“復合疊加”、“穩定性”、“精準度”等在這個時代聽起來極為陌生的詞匯。魯大師起初面露不屑,但聽著聽著,那不屑漸漸化為驚疑,尤其是當陳巧兒下意識地撿起一根木炭,在旁邊的廢木料上快速畫出簡單的復合弩臂結構示意圖,并標注出受力分析點時,他的瞳孔微微收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