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陳巧兒的聲音嘶啞,卻像淬了火的鐵,猛地炸開在混亂的院子里。
砸東西的悶響和家丁的呼喝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盯在她和花七姑身上。
王管家慢悠悠地轉過身,綠豆小眼里閃爍著毒蛇般陰冷的光,嘴角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喲,陳大山,還有花家小娘子?回來得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腿了。”他踱了兩步,油膩膩的靴子踩在一塊斷裂的弓片上,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奉我家員外老爺鈞命,你們陳家這妖人弄出來的邪門歪道,惑亂鄉里,敗壞風氣!今日一并清除干凈,以儆效尤!”
“妖人?邪術?”陳巧兒胸膛劇烈起伏,怒火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她指著地上那些凝聚了無數夜晚心血、只為讓家人生活稍微輕松一點點的“成果”,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顫,“改良獵弓,不過是為了多打些獵物,讓家人少挨餓!省力絞車,是為了阿爹的腰傷不再加重!給小妹做的玩具,不過是幾塊木頭!這算什么邪術?李員外眼瞎了心也瞎了嗎?”
“哼,牙尖嘴利!”王管家被嗆得臉皮一抖,厲聲道,“妖言惑眾!員外老爺說了,這些東西就是禍根!今日砸了是輕的!再敢冥頑不靈……”他陰惻惻的目光掃過陳巧兒,又落到花七姑慘白的臉上,“哼,有你們好果子吃!”
“跟他廢什么話!”一個囂張跋扈的聲音從院門處傳來。張衙內搖著一把附庸風雅的折扇,一步三晃地踱了進來,臉上帶著貓戲老鼠般的殘忍笑意。他徑直走到花七姑面前,目光淫邪地在她身上掃視,扇子幾乎要戳到她的鼻子:“小美人兒,別跟這‘妖人’混在一起,污了自己的名聲!乖乖等著上我李家的花轎多好?你爹娘都點頭了,你還犟個什么勁兒?”他故意頓了頓,壓低聲音,卻足以讓整個院子的人聽清,“再犟下去,惹惱了我舅舅,別說你們家那幾片破茶田保不住,一把火燒了這后山,讓這‘妖人’和他一家子野人徹底絕了生路,也不是什么難事!”
“燒山?!”陳老石猛地掙扎起來,被按著他的家丁狠狠一拳捶在肚子上,痛苦地蜷縮下去,發出沉悶的痛哼。
“你……你們敢!”花七姑氣得渾身發抖,淚水終于滾落下來。
燒山!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陳巧兒心上。這莽莽山林是陳家賴以活命的根基,是獵戶的命脈!李員外為了逼婚,竟歹毒至此,不惜斷送幾十戶靠山吃山的村民的生路!一股冰冷的殺意,從未如此清晰地在她胸腔里凝聚、翻騰。她的目光掃過王管家油滑的臉,掠過張衙內那令人作嘔的淫笑,最終落在那些碎裂的弓弩殘骸上。那是她試圖在這個世界立足、改善生活的證明,如今卻被踐踏成泥。
就在這劍拔弩張、空氣緊繃得幾乎要爆裂的時刻,一個略顯蒼老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在院門口響起:
“夠了!”
里正趙守仁,穿著一身半舊的深藍色細布長衫,負手站在院門口,眉頭緊鎖,溝壑縱橫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他身后跟著兩個神情肅穆的村丁。這突兀的出現,像一盆冷水,暫時澆熄了院中即將失控的烈焰。
王管家臉上的跋扈瞬間收斂了幾分,擠出一絲假笑,拱了拱手:“喲,趙里正,您老怎么來了?這點小事,驚動您大駕了。”
“小事?”趙里正的目光緩緩掃過滿院狼藉,在陳老石痛苦蜷縮的身影和陳家母女驚恐的臉上停留片刻,最終落在陳巧兒緊握的拳頭和那猶自滴水的恐怖布偶上,眼神微微一凝。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沉甸甸的壓力:“聚眾斗毆,毀人財物,還要燒山?王管家,李家是體面人家,做事總該講點規矩體統吧?”
王管家臉上的假笑僵了僵:“里正明鑒,這陳大山弄些妖邪之物,蠱惑花家女子,拒婚抗命,敗壞我李家溝的風氣!我家員外也是為了一方安寧,才命小人前來清理這些禍根。至于燒山嘛……”他瞥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張衙內,干笑兩聲,“衙內年輕氣盛,一時口快罷了,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哼!”張衙內不滿地哼了一聲,卻也沒再開口。
趙里正的目光轉向陳巧兒,銳利如鷹隼:“陳大山,這邪穢之物,從何而來?”他指的是陳巧兒手中緊攥的那個布偶。
陳巧兒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怒火和殺意。她知道,此刻任何過激的反應都可能落入圈套。她舉起那個濕漉漉、扎滿針的布偶,聲音清晰而冷靜,帶著一種穿透喧囂的力量:“回里正的話,就在剛才,在村東頭洗衣的溪水里撈起來的。麻布是新撕的茬口,墨跡未完全化開,顯然是剛投入水中不久。針是尋常縫衣針,但這扎針的手法,”她指著布偶胸前幾處密集的針腳,“針腳歪扭卻深透,帶著一股蠻力泄憤的勁兒,絕非女子所為。至于這墨寫的生辰八字……”她頓了頓,眼神冰冷地掃過王管家和張衙內,“知道得如此詳細,除了曾來‘提親’的李家,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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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血口噴人!”王管家立刻跳腳。
趙里正抬手止住王管家的叫囂,盯著那布偶,眉頭鎖得更緊,顯然陳巧兒條理分明的分析觸動了他。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決斷:“此事,關乎厭勝邪術、毀人財物、婚約爭執,已非尋常口角。無論孰是孰非,都需有個公斷,以安鄉里之心。”
他從袖中取出一塊打磨光滑、象征著村中權力的竹制令牌,上面刻著一個清晰的“令”字,高高舉起,沉聲道:“陳大山,花七姑,爾等二人,即刻隨我至祠堂。村中耆老俱在,當眾陳情,是非曲直,自有公論!不得有誤!”
“祠堂公論?”陳巧兒的心猛地一沉。這看似公正的“公論”,在這鄉紳勢力盤根錯節的山村,在李員外明顯施壓的此刻,無異于一場精心設計的公開審判!她幾乎能預見那些被李家收買或懾于李家威勢的耆老會說出怎樣顛倒黑白的話。
“不!我不去!”花七姑驚恐地抓緊陳巧兒的手臂,指尖冰涼,“他們是一伙的!去了祠堂,他們就會逼我認下那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