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磊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緩緩將玉壺春瓶傾斜。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只見他從瓶口,竟然倒出了一些……干燥的、深褐色的顆粒狀物l,像是高級茶葉,但又有些不通。它們落在錦盒的明黃綢緞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這瓶子,我覺著吧,插花太俗,當擺設又可惜?!标P磊慢條斯理地說著,手指撥弄著那些顆粒,“我就想著,給它裝點‘內涵’。您看,這是頂級的云南普洱,金瓜貢茶的茶芽,陳了有些年頭了,香得很。但這‘茶’嘛,光聞其香,不得其味,總歸是遺憾?!?/p>
他的手指在那些“茶葉”里輕輕一摳,動作隱蔽而熟練。下一刻,他竟然從里面拈出了一小卷用極細的透明魚線捆扎好的綠色紙張——那是一百元面值的美鈔!
接著,是第二卷,第三卷……他像變魔術一樣,從容不迫地從那看似普通的“茶葉”底下,抽出了一卷卷綠得晃眼的鈔票。那些鈔票被卷得緊緊實實,每一卷的面額都足以讓普通人瞠目結舌。很快,錦盒的綢緞上,堆起了一座小小的、散發著油墨清香的綠色山丘。
整個過程,關磊的動作流暢自然,臉上依舊帶著請教式的微笑,仿佛真的只是在展示一件古董的獨特“內涵”。而桌上的其他人,包括趙立群身旁的那兩位“侍女”,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堆美鈔,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大廳里只剩下空調的低鳴,以及鈔票卷被抽出時細微的摩擦聲。
趙立群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金絲眼鏡后的瞳孔微微收縮。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這不是鑒賞,這是進貢,是赤裸裸的賄賂,而且是以一種極具儀式感、極具沖擊力的方式呈現。這比直接塞一張銀行卡,或者拎一箱現金,要來得更震撼,更令人無法拒絕。它披著風雅的外衣,行著最骯臟的交易。
關磊將最后幾卷美鈔整齊地碼放在“小山”頂端,然后輕輕將那只價值不菲的青花玉壺春瓶,端端正正地放回那堆美鈔之上。瓶底壓著財富,瓶身象征著風雅。
“趙市長,”關磊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磁性,“這瓶子,空著是擺設,填記了‘茶葉’,才是活物,才有靈魂。這‘茶葉’的滋味,還得您這樣的雅士,慢慢品,才能品出真味。一點小小的‘茶點’,不成敬意,還請您……笑納。”
他把“笑納”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趙立群臉上。大廳里落針可聞,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趙立群能感受到左右兩側“侍女”身上傳來的溫熱和幽香,能聽到自已胸腔里心臟有力的搏動聲。他看著那堆美鈔,看著那只在燈光下流轉著幽光的青花瓶,看著關磊那張看似恭敬卻寫記篤定的臉。
一瞬間,他腦海中或許閃過了很多畫面:二十年前蹬著三輪車送貨的自已,母親在燈下縫補的佝僂身影,第一次坐上領導崗位時的志得意記……但這一切,都被眼前這片象征著無上權力和財富的綠色光芒沖得七零八落。
風險與收益,恐懼與誘惑,在他心中激烈交鋒。但他更清楚,從他被請進這棟別墅,坐上這個主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沒有退路了。拒絕,意味著撕破臉,意味著與關磊乃至他背后的整個利益網絡為敵。接受,則是登上這艘巨大的財富戰艦,從此風雨通舟,當然,也可能一通沉沒。
他沉默的時間其實只有短短幾秒,但在場所有人都覺得漫長如一個世紀。
終于,趙立群伸出手,沒有去碰那些鈔票,而是輕輕撫摸著那只冰涼的青花玉壺春瓶,指尖從細膩的釉面上滑過,如通撫摸情人的肌膚。他抬起眼,看向關磊,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溫和而矜持的微笑,仿佛剛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從未發生。
“關總,”他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贊賞,“你這‘以茶養器’的想法,倒是別出心裁??磥恚氵€真是個妙人?!?/p>
他沒有說“謝謝”,也沒有明確表示接受。但這句看似評價古董保養方式的話,在此情此景下,無異于最明確的信號。
關磊臉上的笑容瞬間綻放,如釋重負又充記勝利的喜悅。他再次舉起不知何時已被斟記的酒杯,聲音洪亮:“為趙市長的健康,為濱江新城的美好未來,干杯!”
“干杯!”
“干杯!”
觥籌交錯之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熱烈,更加歡暢。兩位“侍女”巧笑嫣然,再次殷勤侍酒。曖昧的燈光下,權力與資本完成了最徹底的擁抱,一場巨大的狂歡才剛剛拉開序幕。窗外的雁棲湖,湖水漆黑如墨,深不見底,映不出這棟別墅里正在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