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葬崗坑道內,時間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坂本大隊改變了策略,不再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代價高昂的強攻,轉而采取了更陰險、更折磨人的圍困和消耗。
日軍的巡邏隊和偵察小組活動得更加頻繁,像梳子一樣反復梳理著外圍區(qū)域,不斷壓縮著凌云部的活動空間。他們開始有系統(tǒng)地破壞水源,填埋可能利用的下水道口,焚燒一切可能提供掩護的廢墟。同時,冷槍冷炮的騷擾從未停止,尤其是夜間,精準的擲彈筒炮彈不時落在坑道入口附近,不是為了殺傷,而是為了制造緊張,阻止任何人安睡。
補給變得極其困難。出去尋找食物和水的戰(zhàn)士,往往空手而歸,甚至有時再也回不來。坑道內,饑渴開始成為比日軍更可怕的敵人。糧食嚴格配給,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一小塊發(fā)霉的餅子和幾口渾濁的積水。傷員的情況尤其糟糕,缺醫(yī)少藥,傷口感染化膿,低沉的呻吟聲日夜折磨著每個人的神經。
新加入的成員們,臉上的興奮和復仇的火焰,迅速被現實的殘酷所取代,取而代之的是饑餓帶來的麻木和長期緊張導致的疲憊。若非凌云、王老栓等老兵以身作則,嚴格維持著紀律和秩序,并不斷用語言和行動鼓舞士氣,這支剛剛補充起來的隊伍,恐怕早已從內部崩潰。
他們就像一顆被重重鐵錘不斷敲擊的釘子,看似深陷絕境,搖搖欲墜,卻始終倔強地釘在原地,不曾折斷。
然而,釘子之所以能釘住,不僅在于本身的堅硬,更在于它所帶來的持續(xù)不斷的“痛感”。
坂本一郎的指揮部里,氣氛同樣壓抑。地圖上,代表亂葬崗區(qū)域的那個紅圈,如同一塊丑陋的瘡疤,讓他如鯁在喉。數次圍剿,損兵折將,甚至連中隊長都被冷槍狙殺,物資被焚毀無數,卻始終無法拔除這根肉中刺。
“廢物!一群廢物!”坂本壓抑著怒火,低聲咒罵。他面前,幾名軍官垂頭喪氣。他們試過了強攻、火燒、煙熏、爆破、圍困,甚至不顧國際輿論試探性地使用了少量毒氣彈(但因坑道復雜通風效果不佳),卻始終無法徹底解決問題。
這支神秘的抵抗力量,就像真正的幽靈一樣,飄忽不定,堅韌異常。他們熟悉這座城市的每一寸廢墟,利用每一處下水道和地穴,戰(zhàn)術刁鉆狠辣,時而化整為零四處騷擾,時而聚零為整狠咬一口。尤其是那個神出鬼沒的狙擊手,已經成了不少基層軍官的噩夢。
日軍士兵中開始流傳起關于“幽靈部隊”的恐怖傳說,說他們刀槍不入,來去如風,專取軍官性命。士氣受到了嚴重影響,許多士兵在執(zhí)行清剿任務時變得畏首畏尾,疑神疑鬼,進攻欲望大減。
坂本不得不承認,他遇到了中國戰(zhàn)場上迄今為止最難纏的對手。這顆“釘子”,不僅釘在了南京的地圖上,更釘在了他坂本大隊的榮譽上,釘在了整個日軍占領軍的神經上。
與此同時,在南京城內其他仍在茍延殘喘的角落,“幽靈部隊”的名聲卻以另一種方式悄然傳播。
那些躲藏在廢墟地窖中的市民,那些被打散藏匿的原守軍士兵,甚至少數被迫為日軍服務的雜役,都在暗中傳遞著消息。
“聽說了嗎?亂葬崗那邊,還有一伙好漢在跟鬼子干呢!”
“可不是!前幾天的沖天大火看見沒?就是他們燒了鬼子的糧倉!”
“還打死了一個鬼子大官!用槍打的,老遠了!”
“他們領頭的叫‘凌云’,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專克東洋鬼子!”
消息越傳越神,越傳越廣。這支從未見過、卻始終存在的抵抗力量,成了陷于黑暗絕望中的南京軍民心中,一絲微弱卻從未熄滅的火光。它代表著不屈,代表著抵抗尚未終結。
一天深夜,坑道最外圍的哨兵再次聽到了輕微的動靜。這一次,不是幾個人,而是一小群黑影,悄無聲息地靠近,放下了幾個沉重的麻袋,然后迅速消失。
麻袋里,是冒著熱氣的雜糧窩頭、一小袋珍貴的食鹽、甚至還有幾捆散發(fā)著濃郁氣味的草藥!附著一張字條,上面用歪扭的字寫著:“給好漢們的,多殺鬼子。——不甘心的南京人。”
捧著這些來自陌生同胞冒著生命危險送來的援助,坑道里的人們沉默了,許多鐵打的漢子眼眶濕潤了。他們不是孤獨的!他們的戰(zhàn)斗,有人看著,有人記著!
緊接著,通過一條極其隱秘的渠道,一份重要的情報被送到了凌云手中:一張粗略繪制的、標注了坂本大隊目前幾個主要彈藥堆放點和巡邏隊換防時間的草圖!
這份情報的價值,遠超食物和藥品!它意味著,他們的抵抗,已經開始贏得城內人心的主動支援!
“幽靈部隊”,這個名字不再僅僅是日軍的詛咒,更成為了南京不屈精神的象征。而“釘子”這個比喻,也恰如其分——他們深深嵌入敵占區(qū)的核心,讓其坐臥不安,流血不止。
凌云部的聲望,在殘余的中國抵抗力量中達到了頂峰。甚至開始有其他零星的、自發(fā)的抵抗行動,在模仿他們的戰(zhàn)術,雖然規(guī)模很小,卻此起彼伏,進一步牽制了日軍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