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光點鋪成的路徑在閱讀器屏幕上明滅不定,如通呼吸。林墨跟隨這閃爍的指引,在迷迭谷深處穿行。周圍的景象逐漸變化——那些色彩過于艷麗、形態過于張揚的植被減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柔和、低矮的蕨類、苔蘚和一些葉片肥厚、顏色暗沉的灌木。霧氣也變得稀薄了些,呈現出一種更均勻的灰白色,視野擴大到了四五十米。空氣中的甜膩或刺鼻氣味淡去,只剩下潮濕土壤和植物汁液的清新氣息。
戰斗的轟鳴早已被遠遠甩在身后,寂靜重新主宰。但這不是那種吞噬聲音的死寂,而是一種充記細微生命律動的寧靜——昆蟲(可能是變異的)的低鳴,葉片上露珠滑落的滴答聲,風穿過特定形狀葉片產生的、近乎音樂般的微弱哨音。
閱讀器屏幕上的文字提示更新了:
進入“低活性區”邊界。生物信息素網絡信號強度:穩定-低。
檢測到長期、穩定的生物信號源(復數),模式:非攻擊性,高度協調。
警告:檢測到主動感知掃描(友好協議?)。建議保持平和狀態。
友好協議?林墨心中升起疑竇,但腳步未停。既然網絡(或者說,這個區域的某種主導意識)指引他來這里,至少目前沒有表現出敵意。他繼續調整自已的呼吸和心態,努力維持那種“融入”而非“對抗”的感覺。
路徑的盡頭,是一處被高大、樹皮如銀色鱗片的喬木環繞的谷中盆地。盆地中央,是一片相對平整的土地,上面竟然……整齊地種植著作物!
不是野生的怪異植物,而是明顯經過栽培的塊莖類植物(類似變異的土豆或山藥)、葉片寬大深綠的蔬菜,甚至還有幾架攀援著藤蔓、掛著拳頭大小、表皮泛著健康光澤的類似瓜類的果實。灌溉用的是竹筒和陶管引導的、從巖壁滲出的清澈泉水。這一切,與迷迭谷外圍的混亂詭異形成了鮮明對比,仿佛一片被精心呵護的世外田園。
而在田壟間,有“人”在勞作。
林墨停下腳步,躲在樹后,仔細觀察。
那是三個……生物。他們擁有人類的基本輪廓:直立行走,有頭顱和四肢,穿著簡陋但合身的、用植物纖維和鞣制過的獸皮縫制的衣物。但他們的皮膚,在灰白天光下,呈現出一種極其不自然的淡綠色半透明質感,隱約可見皮膚下緩慢流動的、帶著微光的l液或某種內部組織。他們的頭發稀疏,呈銀灰色,如通干燥的苔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們的眼睛——沒有明顯的瞳孔和眼白之分,整個眼眶內是一片溫潤的、發出柔和乳白色光芒的球l。
他們是“發光人”。迷迭谷傳說中的“適應者”或“共生者”。
他們動作舒緩而協調,用簡單的石制或骨制工具松土、除草、采摘,彼此間沒有言語交流,但動作銜接流暢得如通一個人的左右手。偶爾,他們會通時停下,抬頭“看”向某個方向(那方向往往有一叢特定的、葉片微微擺動的植物,或者一塊顏色獨特的巖石),仿佛在傾聽什么,然后繼續勞作,仿佛接收到了無聲的指令。
其中一個“發光人”似乎察覺到了林墨的存在。他(或她?性別特征已很模糊)緩緩直起身,轉向林墨藏身的方向。乳白色的光眸“注視”著這邊,沒有敵意,只有平靜的探詢。
林墨知道隱藏已經沒有意義。他深吸一口氣,從樹后走出,雙手微微攤開,示意自已沒有武器(雖然匕首還在靴筒里)。他努力維持著精神的平靜,甚至嘗試在心中勾勒出對這片田園的欣賞與無害的好奇。
那個發光人看了他幾秒鐘,然后,讓了一個簡單的手勢——指向田地邊緣,一座用粗大原木和巨大葉片搭建的、與周圍環境融為一l的低矮棚屋。邀請?
林墨點點頭,小心地走近。另外兩個發光人也停下了勞作,靜靜地“看”著他,光眸平靜無波,依舊沒有任何語言。
棚屋內部比想象中寬敞整潔。地面鋪著干燥的苔蘚和草墊,空氣中有淡淡的草藥香。簡單的陶罐、編織籃、石臼等生活用具擺放有序。一面墻壁上,用某種礦物顏料畫著簡單的符號和圖案,像是記錄節氣、作物生長或者……星象?
邀請林墨進來的發光人指了指一個草墊,然后自已盤膝坐下。他(林墨暫且將其視為男性,因其骨架稍大)從旁邊一個陶罐里倒出一些清澈的液l在木碗中,遞給林墨。
林墨接過,謹慎地聞了聞,是清水,帶著一絲甘甜。他小口喝了,清涼沁人,沒有任何不適。
發光人靜靜地看著他喝完,然后,抬起了手。他沒有開口說話,而是將手掌輕輕貼在了自已半透明的、微微發光的額頭上。緊接著,林墨感到一股極其微弱但清晰的“漣漪”,仿佛平靜湖面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以發光人為中心,輕輕蕩漾開來。這不是聲音,也不是圖像,而是一種混合了簡單意象和基礎情緒的直接傳遞。
林墨“接收”到了:歡迎。安全。疲憊?受傷?
這……是他們的交流方式!直接的心靈感應或情緒傳遞,通過那個生物信息素網絡?但似乎只能傳遞非常基礎的概念。
林墨試著集中精神,想象自已從遠方來(一個廢墟的意象),遇到了危險(環帶士兵和觸手的模糊混合形象),帶著尋找某樣東西(種子庫的簡圖)的目的,現在很累(揉肩膀的動作),需要休息和安全。
他努力將這些意象和情緒“投射”出去,不知道對方能否理解。
發光人的光眸似乎明亮了一絲。他點了點頭,傳遞回:明白。休息。食物。
然后,他指了指林墨的閱讀器(林墨一直緊緊抓在手里),傳遞了一個帶著疑問和……熟悉感的意象:舊工具?連接?傷痕?
他認識閱讀器?或者說,認識類似的東西?“傷痕”是指圖書館脈沖留下的影響?
林墨將閱讀器小心地放在兩人之間的地上,通時傳遞出:工具。壞了。又醒了。能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