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秋狩
掖庭。
一大半是匯聚到滄池的流水,其他興建的宮室殿宇,是皇帝的后宮。
仲夏艷陽,綠樹碧水映襯著金黃的屋頂,幽靜得恍如夢境。
董仲舒走進林中巷道時,一個宮娥走來恭敬地行禮道:“太史令,陛下在永春宮。”
董仲舒略一點頭,永春宮,是王夫人所在,皇后雖尊,但如今得寵的是王夫人。
至于說得寵到什么地步,元朔六年大司馬衛(wèi)青出征,其麾下將軍蘇建全軍覆沒,單身逃回,趙信甚至亡歸匈奴,此役衛(wèi)青軍功不多,故不得益封,實為封無可封,只是賞賜千金。
而就在此時,“王夫人方幸于上,甯乘說大將軍曰:‘將軍之所以功未甚多,身食萬戶,三子皆為侯者,徙以皇后故也,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貴,愿將軍奉所賜千金為王夫人親壽’,大將軍乃以五百金為壽。”
一介婦人,身在幽宮,略微身動膀搖,就從當世大司馬那敲去了半數之功,乃至全數之功,那一日,無數沙場拼殺的將士沉默,長安萬民為之默然。
千里遠行,征戰(zhàn)匈奴,如笑話爾。
然后,“天子聞之,問大將軍,大將軍以實言,上乃拜甯乘為東海都尉。”
大司馬的五百金,便宜了王夫人,便宜了甯乘,偏偏地,與衛(wèi)氏外戚無關。
在大漢,尊寵妃子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重用其家人,如“天子召兄長君、弟青為侍中”,皇后的兄長衛(wèi)長君本為庸碌之人,只是奴婢所生的幾個孩子中的老大,因為妹妹、弟弟的緣由,就一而再躍成為地位顯赫的外戚。
但是似乎王夫人家沒有得力的兄弟子侄,哪怕陛下有心扶持,也召了王夫人兄、弟入宮為侍中,卻始終沒有像衛(wèi)青、霍去病那般耀眼的存在。
在竇太皇太后、王太后死后,劉徹在行止起居上頗為豁達,后宮從來不要護衛(wèi)甲士,而只要宮娥,也沒有大臣不許進入后宮的迂腐規(guī)矩,內朝心腹大臣經常被召到后宮議事,連通稟都不必,便可以長驅直入。
待內臣之寬,可見一斑。
寬敞豪華的宮室,格調奇特,華貴侈靡,具有一種神秘的誘惑力,最顯眼的是一面巨大的銅鏡,就立在臥榻的對面,臥榻那里的一切活動都在鏡中呈現出來。
臥榻的左方是一根“擎天”的挺拔閃亮銅柱,顯赫而孤立,有方是一根“深邃”的高高的卷邊銅花盤,使人一望即生非分之想。
四周各色紗帳長垂曳地,風吹紗動,撲朔迷離,使人飄忽神醉,透過朦朧的紗帳,正好可以看到寸縷半著的王夫人偎在陛下的……驟然之間,董仲舒羞澀難當,悲憤萬分。
轉身便走,卻被人拉住了袖袍,那人哈哈笑道:“老師,一別經年,別來無恙否?”
“見過光祿大夫侍中。”董仲舒目不斜視,深深一躬道。
吾丘壽王一時沉默。
當年他還年少,就以善格五召的棋藝待詔,詔使從董仲舒受《春秋》。
多年過去,他仍稱董仲舒為老師,董仲舒卻稱他為光祿大夫侍中。
這人世,當真能洗練人啊。
“既受詔見,老…太史令為何不進?”吾丘壽王復雜道。
“太史,掌天文、歷法及修撰史書,如今天下承平,祥瑞頻生,災異不見,今史便是史書,無有大事,以致身懶心怠,覲見時竟忘了通稟,當去廷尉署領罪。”董仲舒滿心膩歪,隨便找了個借口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