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淵賞下文房四寶后的第三日,蘇悅才第一次真正開始研墨習字。
她沒有選擇在光線最好的白日,反而挑了個午后,天色略有些陰沉,屋內需要點上油燈才能視物的時候。春桃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研墨,墨錠與硯臺摩擦發出細密均勻的沙沙聲,松煙的清香在清冷的空氣中幽幽散開。
蘇悅鋪開一張普通的宣紙,鎮紙壓好。她沒有立刻下筆,而是閉目凝神了片刻,感受著體內那縷靈泉蘊生的暖流在經脈中緩緩運行,將心神調整至一片澄澈空明。
然后,她拈起那支狼毫筆。筆桿微涼,筆鋒柔軟。她蘸飽了墨,懸腕,落筆。
沒有選擇原主記憶中那些歪歪扭扭、毫無風骨的字帖,她寫的是自己前世最為熟悉的,融合了歐陽詢楷書的嚴謹與趙孟頫行書的流麗的一種字體。第一個字,依舊是那個“靜”字。
筆尖觸紙,墨跡暈染。她寫得很慢,每一筆都力求中正平和,藏鋒于內。手腕穩定,氣息均勻。那“靜”字落在紙上,結構端正,筆畫清勁,雖因腕力尚弱,筆鋒略顯稚嫩,但已隱隱透出一股沉靜從容的氣度,與原主那浮躁不堪的筆跡判若云泥。
春桃在一旁看得幾乎屏住了呼吸。她雖不懂書法,卻也覺得小姐寫出的這個字,看著就讓人心里安定。
蘇悅沒有停,繼續寫下“心”、“安”、“慮”、“得”四字。她沒有刻意追求筆力的雄渾或姿態的奇崛,只將那份由靈泉淬煉、由生死磨難磨礪出的沉靜心性,一點點融入筆端。
寫完最后一筆,她輕輕擱下筆,端詳著紙上的五個字。墨跡未干,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泛著濕潤的光澤。字跡算不上多么驚艷,但干凈、整齊,帶著一種初學者的認真,更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
“小姐,您寫得真好!”春桃忍不住小聲贊嘆。
蘇悅淡淡一笑,未置可否。她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她要讓所有可能看到這些字的人——無論是父親,還是柳氏、蘇清瑤,或是其他暗中窺探的眼睛——都清晰地認識到,蘇憐月,已經死了。活著的,是一個沉靜、上進、與過往截然不同的蘇悅。
“把這些收起來吧。”她吩咐春桃,“以后我每日會練半個時辰。”
她不需要寫得太多,也不需要立刻讓人看見。細水長流,潛移默化,才是最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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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悅開始規律習字的動靜,并未刻意隱瞞,自然也逃不過某些有心人的耳目。
最先坐不住的,并非瑤光閣的蘇清瑤,而是住在西廂另一個偏僻院落里的四小姐蘇靜姝。
蘇靜姝生母趙姨娘原是柳氏的陪嫁丫鬟,抬了姨娘后也一直唯柳氏馬首是瞻,性子懦弱,連帶著蘇靜姝也養成了膽小怕事、沉默寡言的性子,在府里如同隱形人一般。她比蘇悅大一歲,容貌只算清秀,才情平平,因著生母的關系,雖不至于像蘇悅之前那般被刻意苛待,但也從未得到過任何額外的關注。
當她從丫鬟口中得知,那個一向比她更不堪、更被忽視的六妹妹,竟然因為幾株破草得了父親賞賜的文房四寶,而且還開始每日習字時,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不甘,如同藤蔓般悄悄纏上了她的心。
憑什么?蘇憐月那個蠢貨,推人下水、頂撞嫡母、樣樣不出挑,憑什么就能入了父親的眼?而她,一直安分守己,小心翼翼,卻從未得到過一絲一毫的青睞?
這種情緒,在她“偶然”路過蘇悅那破敗小院,透過未關嚴的窗縫,看到蘇悅正端坐在桌前,神態專注地臨摹字帖時,達到了頂峰。
窗內的少女,側影清瘦,穿著半舊的衣裳,發間毫無飾物,可那挺直的脊背,那握著筆的、穩定的手,那低垂著眼睫卻難掩沉靜專注的側臉……都像一根根細針,扎得蘇靜姝眼睛發疼,心里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