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插屏被蘇福小心翼翼地捧至蘇文淵的書房時,蘇文淵正與一位清客對弈。棋枰之上,黑白子糾纏正酣,蘇文淵執白,沉吟不語,顯然局勢有些膠著。
蘇福不敢打擾,只躬身靜立一旁。倒是那位姓趙的清客,目光掠過那方被錦緞覆蓋的插屏,笑著打破了沉默:“相爺府上又得了什么雅物?”
蘇文淵這才從棋局中抽神,瞥了一眼蘇福,淡淡道:“是六丫頭繡的小玩意兒,說是以備家用。”語氣隨意,仿佛并不甚在意。
趙清客卻頗有興致,撫須笑道:“相爺家風清正,小姐們皆擅女紅,實乃雅事。不知可否容在下一觀?”
蘇文淵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蘇福會意,上前輕輕揭開了覆蓋的錦緞。
剎那間,書房內仿佛有月華流淌,清輝漫溢。
那方小小的插屏靜靜地立在書案一角,月白緞面為底,左上角一輪明月皎潔,并非滿月,而是清雅如鉤的月牙,月華以極細的銀白、淡青色絲線暈染開來,朦朧而純凈;右下角,一叢蘭草生于石畔,葉片挺拔舒展,姿態清絕,仿佛能嗅到那空谷幽蘭的冷冽芬芳;最妙的是那一道蜿蜒其間、若有若無的潺潺溪流,以虛實相間的針法繡成,銀灰色的絲線在光線下泛著微光,竟似真的在流動,將明月與幽蘭巧妙連接,寓意深遠。
整幅繡品構圖空靈疏朗,用色清雅至極,不過白、青、灰、綠幾色,卻層次分明,意境全出。那蘭草的風骨,月華的清輝,流水的靈動,被表現得淋漓盡致,更難得的是繡品透出的那股子寧靜高潔、不染塵埃的氣韻,竟與旁邊那株真實的“寒玉素心”隱隱呼應,相得益彰。
“妙!妙啊!”趙清客忍不住擊節贊嘆,站起身走近細觀,“這繡工……這意境!相爺,府上這位小姐,心思之靈巧,氣韻之清雅,實非常人啊!這明月幽蘭,流水潺潺,頗有‘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王摩詰詩意,卻又自出機杼!敢問是府上哪位小姐的手筆?”
蘇文淵原本隨意的心態,在錦緞揭開的那一刻便已收起。他目光凝在插屏之上,心中亦是震動不已。
他讓蘇悅繡“清雅小品”,本意是試探,最多帶有一絲微弱的期望。可他萬萬沒想到,呈上來的竟是如此一件超乎預期的佳作!
這絕非尋常閨閣女子能有的手筆與心胸。那月牙的形狀獨特而有意蘊,那流水的表現手法更是前所未見,整幅繡品的氣韻,沉靜中透著靈動,高雅而不孤冷,竟隱隱契合了他這等身處廟堂、卻心向往林泉之人的審美。
聽到趙清客的追問,蘇文淵定了定神,面上不露聲色,只淡淡道:“是家中行六的小女,胡亂繡著玩的,當不得趙先生如此盛贊。”
話雖如此,他看向那插屏的目光,卻已然不同。先前對蘇悅那點因蘭花和習字而起的好感,此刻如同被投入滾水的茶葉,迅速舒展、沉淀,變得具體而清晰起來。
這個女兒,似乎……真的是一塊被塵土掩蓋的美玉。
趙清客是何等玲瓏人物,見蘇文淵雖言語謙虛,但眼神中的滿意卻瞞不過他,當即又夸贊了幾句,話里話外無不暗示此女不凡。
蘇文淵心中受用,再看棋枰上的僵局,竟也覺得豁然開朗,隨手落下一子,局面頓時扭轉。
趙清客見狀,哈哈大笑:“相爺心境開闊,棋路亦隨之精進,此局是趙某輸了!”他再次看向那插屏,意味深長道,“有此佳品,李尚書壽宴之上,相爺必能獨占鰲頭,更顯風雅。”
這話更是說到了蘇文淵心坎里。他原本只打算送蘭花,如今配上這幅意境相合、技藝精湛的繡品,簡直是珠聯璧合,這份壽禮,想不出彩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