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閣家宴上那四個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蘇府后宅漾開的漣漪,遠比蘇悅預想的更為持久。
“蘭心蕙質”。
字跡清勁,意蘊雙關。既暗合了她“救蘭”之事,又似乎在昭示著她自身的轉變。更重要的是,那手迥異于以往、已初具風骨的字體,讓所有目睹之人都無法再將她與過去那個蠢笨的蘇憐月輕易畫上等號。
柳氏心中的不悅與忌憚更深了幾分。她原想借家宴敲打,卻沒料到反讓這丫頭不動聲色地露了臉。蘇清瑤更是連著幾日面色陰沉,瑤光閣內氣壓低得嚇人,連最得臉的秋紋都戰戰兢兢。
而這場無聲風波的余韻,最終竟蔓延至了前院書房。
這日休沐,蘇文淵難得清閑,在書房處理完公務后,信步走到暖閣,欣賞那株日漸精神、幽香愈盛的“寒玉素心”。越看越是滿意,不由又想起了獻上此蘭的六女。
恰逢管家蘇福進來回話,稟完正事后,似是無意間提了一句:“老爺,聽說前幾日后宅家宴,六小姐寫了幅字,頗得夫人夸贊呢。”
“哦?”蘇文淵挑了挑眉,來了些興趣。他對那日蘇悅沉靜的模樣尚有印象,此刻聽聞她寫字得了柳氏夸贊(管家言語中的修飾),倒是有些意外。“寫的什么?”
“老奴依稀聽說是‘蘭心蕙質’四字。”蘇福躬身回道,“下人們都在傳,六小姐病了這一場,真是懂事知禮了不少,字也寫得極有長進。”
蘇文淵沉吟片刻。他賞下文房四寶,本是一時興起,并未指望真能如何。如今看來,這女兒倒真有幾分靜心向學的樣子?還偏偏寫了與這蘭花相關的字……
“去,把她近日習字的紙張,取幾張來我看看。”蘇文淵吩咐道。他倒要親眼瞧瞧,這女兒是徒有其表,還是真有了幾分內秀。
蘇福應聲而去,不多時,便從春桃那里取來了蘇悅平日練習的幾張字。春桃按蘇悅事先吩咐,挑選的都是些筆畫簡單、結構端正,能看出進步軌跡,又不至于太過扎眼的習作。
蘇文淵接過那幾張略顯粗糙的宣紙,展開一看。
字跡確實與家宴上所見的風格一致,是那種融合了楷書端正與行書流麗的字體。看得出腕力不足,筆畫略顯稚嫩,但間架結構把握得相當不錯,筆鋒的起承轉合也隱隱有了章法。最重要的是,通篇干凈整潔,無一字潦草敷衍,透著一種難得的認真與沉靜。
這絕非一日之功,也絕非原主那浮躁心性能為。
蘇文淵看著紙上那些清雋的字跡,再想起那株品相絕佳的蘭花,心中對這位六女的觀感,不由得更深了一層。看來,這女兒并非朽木,往日只是無人雕琢,或是……被刻意養歪了?
他放下紙張,手指無意識地在書案上敲了敲。目光掠過窗外的“寒玉素心”,又想起吏部李大人對蘭花的癡迷,心中忽然一動。
李大人壽宴,送上這株極品蘭花固然能投其所好,但若能再配上一幅與蘭花相關的、別致精巧的繡品,豈不更顯心意周全,雅致脫俗?他這六女,既能靜心養蘭、沉潛習字,想必于女紅一道,也該有些耐性了吧?
“蘇福,”蘇文淵開口道,“去庫房挑兩匹顏色素雅、料子上乘的杭綢,再配些好的絲線,給六小姐送去。就說……眼看年節將至,讓她閑暇時,繡些清雅的小品,以備家用。”
他沒有明說繡什么,也沒有提及李尚書壽禮,只以“以備家用”為名。這既是一次試探,也是一次機會。若這六女真有幾分靈性,自然能領會其中深意,繡出合他心意的東西。若不能,也不過是浪費兩匹綢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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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僻小院內,蘇悅看著蘇福親自送來的兩匹光滑如水、質感極佳的月白和淡青色杭綢,以及一匣子色彩豐富、質地均勻的絲線,心中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