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著大晟皇宮的層層殿宇。在那座位于深處、平日里鮮有人至的偏僻宮殿內,壓抑的氣氛幾乎凝成了實質。
幾道黑影如同匍匐的夜梟,無聲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頭顱深埋,不敢直視前方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深沉黑暗。那里,矗立著那道他們既敬畏又恐懼的身影。
“主上……”跪在最前方的黑衣人聲音干澀,帶著難以掩飾的惶恐,“任務……失敗了。我們的人……全軍覆沒。那皇帝……他根本就不在那車隊之中!如今,已完全失去其行蹤動向!”
稟報完畢,幾人屏住呼吸,等待著預料中的雷霆震怒。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唯有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反而更襯得這份寂靜令人心悸。
良久,那片黑暗中才傳來一道低沉而聽不出喜怒的聲音,仿佛幽潭深處的水流:“可有留下首尾?”
另一名黑衣人急忙回道:“稟主上,絕無隱患!派出去的所有人,其裝扮、所用兵刃弓弩,皆刻意仿制北狄樣式,即便對方有所懷疑,也絕無可能追查到我們身上!”
“嗯。”黑暗中的身影微微頷首,對這個結果似乎并不意外,亦或是早已將可能的失敗計算在內。“我們的這位陛下,畢竟是從太后蘇玉衡與權臣高煥的聯手絞殺中硬生生闖出一條血路,登臨帝位的。其心機手段,絕非尋常。此番失手,雖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算計:“經此一事,他必然更加警惕。此刻,想必已避過所有明眼,潛行至京城左近。歸期,就在眼下。”
“傳令下去,”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所有明暗線人,即刻起進入‘蟄伏’狀態,非吾親令,不得有任何異動!收斂爪牙,隱于市井,藏于朝堂,絕不能在此關鍵時刻,暴露絲毫痕跡!”
“此次失手,無妨。”他的聲音仿佛帶著一絲自我寬慰,又似在安撫手下,“只要根基未損,便仍有卷土重來之機。耐心等待,下一次機會,總會到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謹遵主上之命!”幾名黑衣人如蒙大赦,齊聲低應,隨即迅速起身,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入殿內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空曠的宮殿內,再次只剩下那道隱藏在無盡黑暗中的身影。他默然獨立,仿佛與周圍的陰影融為一體,無人能窺知其此刻心中所想,唯有那偶爾掠過袍角的微動,暗示著其心緒并非表面那般平靜。下一次機會?真的還能如此輕易嗎?陛下的歸來,又將在這看似平靜的京城,掀起怎樣的滔天巨浪?
翌日,清晨。
當第一縷晨曦撕破夜幕,灑在京都巍峨的城墻上時,一股不同尋常的躁動已然在城中蔓延開來。吏部尚書沈硯清于一個時辰前派出的信使,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陛下御駕親征,覆滅北狄,今日上午即將凱旋歸京!所有在京文武官員,需即刻前往正陽門外,列隊迎駕!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瞬間傳遍京畿。文武百官聞訊,無不色變,倉促間更換朝服,吩咐備轎,如同潮水般涌向正陽門。陛下突然回歸,毫無預兆,打得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心中更是惴惴不安,不知這位攜大勝之威、愈發深不可測的年輕帝王,歸來后將如何梳理這朝堂格局。
與此同時,京城的百姓們也沸騰了。北疆大捷的消息早已通過各種渠道在民間流傳,如今聽得皇帝陛下即將凱旋,無數人自發地涌上街頭,尤其是正陽門外的御道兩側,更是被圍得水泄不通。人人翹首以盼,欲一睹天子圣顏,共享這帝國盛事。歡呼聲、議論聲、孩童的嬉笑聲交織在一起,匯成一片喧騰的海洋,沖散了清晨的薄霧。
正陽門下,百官依品級勛爵肅立。文東武西,袍服鮮明,冠帶整齊,場面莊嚴肅穆。然而在這看似井然有序的表象之下,卻是各懷心思,暗流涌動。
很快,人群中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只見以吏部尚書沈硯清為首的幾位尚書大人,步履沉穩地來到了文官隊伍的最前列。沈硯清身著緋色仙鶴補子一品朝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雖略帶一絲青年官員的稚嫩,但眉宇間那份沉靜與從容,卻遠超其年齡。他自然而然地立于文官班首之位,并無半分謙讓,仿佛本就該如此。
在他左側,分別是須發皆白、面容古板,身著錦雞補子朝服的禮部尚書李新,以及身材微胖、總是瞇著眼睛、一副老好人模樣的戶部尚書陳文舉。在他右側,則是面色冷峻、目光如電,透著刑名官員特有威嚴的刑部尚書吳子楓。六部尚書,此刻僅到四人。工部尚書李元培因通敵叛國之嫌,早已鋃鐺入獄,關押在天牢深處待審;而兵部尚書周振武,則隨陛下北征,壯烈殉國,馬革裹尸,令人扼腕。
四位尚書之后,便是京城六部各司、翰林院、通政司、大理寺等中樞衙門的文武官員,黑壓壓一片,鴉雀無聲,氣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