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沉重地壓在云州城北那片名為“黑鴉林”的原始密林之上。白日里鳥獸的喧囂早已沉寂,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連風似乎都畏懼這即將到來的殺機,在林梢間屏息凝神。
嘎吱……嘎吱……
木質車輪碾壓過林間積年的枯枝敗葉,發出單調而刺耳的聲響,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詭異。一支約莫幾十人的“運糧”車隊,如同緩慢爬行的黑色甲蟲,在稀疏的月光下,沿著林間蜿蜒的小路,緩緩駛入森林腹地。十幾輛大車用厚厚的油布遮蓋得嚴嚴實實,在黑暗中勾勒出沉重的輪廓。
為首一名身材高大、披著普通民夫裝束的漢子,勒住馬韁,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他的眼神銳利如鷹,在黑暗中捕捉著每一絲異常的動靜。濃密的樹影如同潛伏的巨獸,沉默地注視著這支不速之客。除了車輪聲和自己的呼吸心跳,他聽不到任何活物的氣息。
“頭兒,太靜了……”旁邊一個同樣裝扮的“民夫”低聲咕噥,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閉嘴,按計劃走。”林岳的聲音低沉而穩定,沒有絲毫波瀾。他再次掃視一圈,確認除了死寂還是死寂,這才輕輕一抖韁繩,示意隊伍繼續緩慢前行。
車輪繼續碾過枯葉,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一步步深入這片黑暗的懷抱。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林間空地上,影影綽綽出現了百余個身影。他們身著云州守軍的制式皮甲,或坐或立,看似散漫,實則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為首一人看到車隊,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焦急和期待:“可算來了!路上沒出岔子吧?弟兄們都快斷炊了!”
“放心,糧來了!”林岳翻身下馬,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粗獷,同時不著痕跡地向身后車隊打了個手勢。
兩撥人迅速靠近,在空地中央匯合。幾個“民夫”和“守軍”開始裝模作樣地檢查車輛,掀開油布一角,露出下面鼓鼓囊囊的麻袋。空氣中,似乎真的飄散開一絲若有若無的谷物清香。
交接手續似乎正在進行。雙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車輛和對方身上,仿佛這林間空地就是唯一安全的世界。
就在這“松懈”的瞬間!
“嗖嗖嗖嗖——!”
刺耳的破空聲如同毒蛇吐信,毫無征兆地從四面八方黑暗的樹冠、灌叢中爆射而出!無數支冰冷的、閃爍著死亡幽光的箭矢,撕裂了虛假的平靜!箭矢又快又狠,帶著刁鉆的角度,精準地射向那些正在“交接”的士兵和民夫!
“噗嗤!”“呃啊!”
慘叫聲驟然響起!數名“守軍”和“民夫”猝不及防,瞬間被射成了刺猬,鮮血噴濺!場面瞬間大亂!
“敵襲!!”林岳和接應隊長幾乎同時發出怒吼!但他們的吼聲并非慌亂,而是帶著一種……早有預料的信號意味!
“殺——!!”
如同地底涌出的黑色巖漿,數百名身著緊身夜行皮甲、臉上涂抹著防止反光油彩的北狄“夜梟營”精銳,從林間陰影中狂吼著撲殺出來!他們動作迅捷如豹,眼神兇狠如狼,手中的彎刀在微弱的月光下劃出一道道冰冷的弧線,瞬間將混亂的“交接”隊伍切割開來!為首的烏恩,眼神銳利如電,沉穩中帶著一絲嗜血的興奮,他并未第一時間沖向核心,而是迅速掃視戰場,判斷形勢。
然而,出乎烏恩意料的是,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致命圍殺,無論是“運糧”的民夫還是“接應”的守軍,竟沒有絲毫組織抵抗、拼死護糧的跡象!他們像是被嚇破了膽的兔子,在最初的混亂之后,竟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發喊,然后——四散奔逃!朝著各個方向的密林深處,沒命地鉆去!動作之快,方向之散亂,簡直毫無章法!
烏恩眉頭瞬間擰緊!這反應……太反常了!漢人精銳,豈會如此不堪一擊?連象征性的抵抗都沒有?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上他的心頭!
“莫追散兵!”烏恩當機立斷,厲聲喝止了幾個下意識要追殺的百夫長,“我們的目標是糧車!快!檢查車輛!點火焚糧!”他聲音沉穩,但語速極快,透著一絲焦灼。不管對方耍什么花樣,只要燒掉糧食,任務就算完成大半!
夜梟營士兵立刻放棄追殺潰兵,如狼似虎地撲向那十幾輛孤零零停在空地上的大車。幾個士兵粗暴地掀開就近一輛車的油布,露出下面堆積的麻袋。
“將軍!是糧食!上好的麥子!”一個士兵興奮地喊道,抓起一把金黃的麥粒。
烏恩快步上前,看著那飽滿的麥粒,心中的疑慮稍減,但那股不安感卻揮之不去。他親自走到第二輛車旁,猛地用刀尖劃開一個鼓脹的麻袋!
嘩啦!
金黃的麥粒流淌而出,在月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快!點火!全燒了!”烏恩不再猶豫,立刻下令。
“遵命!”士兵們紛紛掏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準備引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