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狐峪前線壁壘。
周振武如同一尊布滿傷痕的鐵鑄雕像,矗立在最前沿的垛口之后。寒風卷動他花白的須發,冰冷的甲葉緊貼著蒼老的肌膚。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下方黑沉沉的狄營方向。那里,只有零星的篝火在風中搖曳,如同鬼火。狄兵果然如陛下所料,攻勢進一步減緩,甚至顯得有些……懈怠?一種刻意營造出來的疲憊。
“多樹旗幟!夜間巡邏加倍!篝火……給老子燒旺點!讓狄狗看看,我飛狐峪大營……穩如泰山!”周振武的聲音嘶啞,帶著鐵血的味道,在城頭傳開。他必須演好這出戲,讓頡利相信,大晟皇帝和他最精銳的主力,還被困死在這里!
壁壘之上,一隊隊士卒沉默地執行著命令。更多的旗幟被插上殘破的城頭,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巡邏的火把明顯增多,在蜿蜒的城墻上拉出長長的光影。篝火被刻意添加了濕柴,燃起濃密的、直沖天際的煙柱。一切都在營造一種外強中干、虛張聲勢的死守假象。然而,每一個士兵眼中,除了疲憊,更深處都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與擔憂。帥帳方向的死寂,如同沉重的石頭壓在每個人心頭。
北狄腹地,鷹愁澗。
這是一條隱藏在崇山峻嶺之間的隱秘裂谷,兩側是刀削斧劈般的千仞絕壁,谷底幽暗深邃,終年不見陽光,只有刺骨的陰風如同冤魂般在狹窄的通道中呼嘯穿梭。這里是通往金狼王庭最險峻、也最出人意料的“鬼路”。
一百道身影,如同真正的暗夜幽靈,緊貼著冰冷濕滑的巖壁,在幾乎無法立足的陡峭巖縫和嶙峋怪石間無聲潛行。他們全身包裹在特制的墨色夜行衣中,與周遭的黑暗融為一體,動作迅捷、輕盈、精準,如同壁虎游墻,又似鬼魅移形。正是由暗影衛副統領淵墨親自率領的“百人斬”!
淵墨行在最前,寬大的墨色斗篷緊裹,只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睛,在絕對的黑暗中閃爍著非人的幽光。他的感知如同無形的觸手,延伸到隊伍最前方數十丈外,規避著天然的陷阱和可能存在的暗哨。這里的風帶著腐朽和硫磺的氣息,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邊緣。
隊伍中間,幾名精通狄語和北狄習俗的暗影衛,如同人形記錄儀,將沿途的地形地貌、風口、可能的藏兵點、甚至巖壁的質地都深深烙印在腦海。他們背負著特制的淬毒勁弩、濃縮的火油彈、以及穿山鑿巖的利器。
整個隊伍,除了呼嘯的陰風,沒有一絲多余的聲音。只有彼此之間通過特殊手勢傳遞的信息,如同無聲的暗流。一股冰冷、專注、只為殺戮而生的氣息,彌漫在這支幽靈般的隊伍之中。
目標——金狼王庭!驚雷起于暗夜!
云州城。
殘破的城墻上,守軍肅立。城頭旗幟確實插得密密麻麻,在寒風中招展。但細看之下,許多旗幟明顯是新的,與城墻的滄桑格格不入。守將郭崇韜按刀立于城樓,面色沉毅,目光卻不時投向北方飛狐峪的方向,帶著深深的憂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等待。
城內校場,燈火管制。無數士卒在軍官低沉的口令下,默默集結,檢查著刀槍弓弩。馬蹄裹著布,車輪纏著草繩。一股壓抑的、如同火山爆發前的沉默力量,在黑暗中悄然凝聚。沒有喧嘩,只有甲葉摩擦的細碎聲響和粗重的呼吸聲。每一個士兵眼中,都燃燒著收復故土的火焰。
他們在等。等一個信號。等一道驚雷。等那面龍旗……再次在淪陷的土地上高高飄揚!
黑石谷,外圍。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寒風卷著砂礫,抽打在冰冷的巖石上,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巨大的谷口如同洪荒巨獸張開的猙獰大口,兩側山崖陡峭,易守難攻。谷內深處,隱約可見連綿的營帳輪廓和堆積如山的物資輪廓,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料和皮革混雜的氣味。
蕭景琰伏在一處背風的巖石后,身上覆蓋著與砂石同色的偽裝斗篷。藥力在體內奔騰,帶來灼熱的力量感和對寒冷的暫時屏蔽,但心臟狂跳如擂鼓,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陣陣發黑,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這狂暴的藥力徹底撕碎。他強行壓下翻涌的血氣,冰冷的眼神透過斗篷的縫隙,銳利地掃視著谷口的布防。
谷口矗立著兩座堅固的木質哨塔,塔上人影晃動,火把的光芒在風中搖曳。下方是粗大的原木搭建的寨門,門前挖著深壕,布著拒馬。兩隊狄兵舉著火把,沿著固定的路線來回巡邏,鎧甲在火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守衛森嚴,但……并非無懈可擊。巡邏的間隔、哨兵換崗時的懈怠、以及這黎明前人體最困乏的時刻……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趙沖如同匍匐的巨熊,伏在蕭景琰身側,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鐵銹般的殺氣:“陛下,看!左翼哨塔下方,那片陰影!還有右翼拒馬后的拐角!兩個巡邏隊交叉的盲點!時間……約莫二十息!”
蕭景琰眼中寒光一閃,瞬間捕捉到了那稍縱即逝的破綻。藥力催動下的思維異常清晰、冰冷、高效。他猛地一揮手!
身后黑暗中,數十道黑影如同離弦之箭,貼著地面疾射而出!他們正是龍驤營中最精銳的斥候與破襲手!動作迅如鬼魅,利用巖石、土坡的掩護,精準地撲向趙沖所指的兩個致命盲點!
幾乎在同一瞬間!
咻!咻!咻!
數支涂抹了啞光黑漆、毫無反光的弩箭,帶著撕裂空氣的微不可察的尖嘯,從蕭景琰側后方的黑暗處電射而出!目標——哨塔上那幾名舉著火把、視野最好的狄兵哨衛!
噗!噗!
輕微的利器入肉聲被風聲完美掩蓋。塔上的身影猛地一僵,隨即軟軟倒下,手中的火把墜落,在夜空中劃出短暫的光弧,砸在哨塔木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