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臨時行宮內,燭火搖曳,將蕭景琰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投在背后那幅巨大的北疆軍事輿圖之上。
連日的守城鏖戰,雖未在他年輕的臉龐上留下疲憊的痕跡,但那雙日益深邃的眼眸中,卻沉淀了遠超年齡的凝重與風霜。城外的喊殺聲、投石機的轟鳴聲,即便在此深夜,也仿佛依舊在耳邊隱隱回蕩。
就在這萬籟俱寂,唯有更漏滴答作響之時,一道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御書房角落,單膝跪地,雙手高舉過頂,奉上了一根細若小指、密封完好的銅管。
“陛下,北狄王庭,‘孤雁’急訊。”
蕭景琰目光一凝,放下手中正在批閱的關于城內糧草調配的奏報。他接過銅管,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金屬,心中卻莫名升起一絲期待。擰開管帽,取出內里一卷薄如蟬翼、以特殊藥水處理過的密信,就著燭光,仔細閱讀起來。
信上的字跡很小,用的是暗影衛內部專用的密寫方式,內容卻如同投入靜湖的巨石,在他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信是阿古拉發出的。詳細敘述了頡利單于離開王庭后,監控力量減弱,他如何冒險與代號“千面”的同伴取得聯系,并最終通過“千面”與前線軍隊中的“嘯風”序列——以扎那為首的暗影衛小組——重新接上了頭!
“好!好一個阿古拉!好一個千面!”蕭景琰忍不住低聲贊道,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雙線并進,內外呼應!這意味著,他對北狄內部的情報獲取和影響力,將不再局限于軍隊底層,甚至可以觸碰到王庭周邊和部分中層將領!這無疑是打破目前僵局的一步妙棋!
然而,興奮之情尚未持續片刻,信箋后半段的內容,便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然,接頭過程波折橫生。單于疑心甚重,于軍中大肆搜捕,我‘嘯風’序列成員巴圖,為掩護同僚,銷毀關鍵證據時不慎暴露,雖拼死反擊,斃敵暗哨首領,并以毒針傷及頡利,然……最終力戰殉國,壯烈犧牲……”
“巴圖……”
蕭景琰握著密信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有些泛白。那個在暗影衛檔案中,印象里沉默寡言卻執行任務極其可靠的年輕人的面孔,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盡管他早已明白,暗影衛這條路,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犧牲是常態,但當這冰冷的文字真切地匯報著又一個忠誠部屬的死亡時,他的心依舊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沉悶而刺痛。
這些暗影衛,是他最鋒利的匕首,也是最忠誠的盾牌。他們遠離故土,隱姓埋名,在龍潭虎穴中掙扎求存,只為了他這個皇帝,為了大晟的江山社稷。每一聲“陛下”,都承載著以生命為賭注的忠誠。
御書房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燭火偶爾爆開的燈花,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許久,蕭景琰緩緩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將翻涌的心潮強行壓下。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眸中已只剩下帝王的冷靜與決斷。
他輕輕抬手,對著空無一人的陰影處揮了揮。
幾乎是同時,另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從墻壁中滲出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先前那名信使身旁,躬身待命。
“傳朕旨意,”蕭景琰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將巴圖犧牲之訊,八百里加急,密送神都暗影衛總部。著令總部,以最高規格,妥善撫恤其京中家人,發放最高額之撫恤金,賜忠烈牌坊。其父母,由朝廷奉養終老;其子女,由暗影衛內部基金資助,直至成年立業。此后,時常派人探望照拂,不得使其家人受半分委屈,寒了忠烈之心。”
“遵旨!”后來的暗影衛沉聲應道,聲音雖低,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意味。身影一晃,便已從御書房內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處理完巴圖的后事,蕭景琰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封密信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有節奏的輕響。他的思緒,已經完全沉浸于阿古拉在信末所提出的那個大膽而頗具可行性的行動構想之中。
暗影衛在敵后流血犧牲,步步驚心,他這位坐鎮中軍的皇帝,豈能無所作為?必須給予強有力的策應,將暗影衛用生命換來的優勢,擴大到極致!
“來人!”蕭景琰沉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