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的草原上,一支龐大的軍隊正如同受傷的狼群,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倉皇與焦躁,向著北方拼命奔襲。馬蹄聲雜亂地敲打著地面,揚起的塵土連綿如龍,卻掩不住隊伍中彌漫的那股絕望氣息。這正是在頡利單于率領下,放棄云州戰場,日夜兼程趕往王庭的北狄主力。
頡利騎在隊伍最前列的駿馬上,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他的腦海中,無數個念頭正在瘋狂碰撞、撕扯。王庭失陷的陰影如同夢魘般纏繞著他,讓他心緒不寧。他不斷推演著抵達王庭后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以及如何以最快速度、最小代價奪回那座象征著權力與根基的城池。
是強攻?是智取?還是圍困?漢軍既然能拿下王庭,留守的兵力絕不會少,而且定然做好了防御準備。自己麾下這數萬大軍雖眾,但經歷云州苦戰、倉促撤退,已是疲憊之師,士氣更是低落。強攻,代價太大。
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后軍方向傳來一陣騷動,很快,兩騎快馬沖破隊伍,徑直來到了他的面前。
馬背上的人,正是蒙哥和云澈。
只是此刻,這兩位被譽為北狄黃金一代的佼佼者,早已不復往日英姿。他們身上的鎧甲布滿了刀劈斧鑿的痕跡和煙熏火燎的焦黑,多處破損,露出下面包裹著染血繃帶的傷口。蒙哥的左臂用布條吊在胸前,臉色蒼白如紙;云澈那標志性的白袍已是襤褸不堪,俊朗的臉上也多了一道血痕,眼神中充滿了血戰后的疲憊與劫后余生的復雜。
“單于!”蒙哥率先開口,聲音沙啞干澀,帶著難以掩飾的虛弱,“末將……復命。斷后任務……已完成,成功阻滯漢軍追擊步伐……然……然我部與云澈族長所部……將士……幾乎……全軍覆沒……僅有十余名親衛,隨我二人……突圍而出……”
他說得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血淚。那場為了主力撤退而進行的斷后戰斗,其慘烈程度,可想而知。
云澈在一旁補充,他的聲音相對平穩,卻也更顯冰冷:“根據最后時刻,我族斥候冒死傳回的消息,漢軍在殲滅我斷后部隊后,并未立刻進行大規模追擊。但他們將云州城外的防線向前推進了數里,并且……有大規模集結軍隊,補充糧草輜重的跡象。”
頡利單于看著眼前這兩位傷痕累累的年輕將領,心中百感交集。他們能活著回來,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這意味著北狄未來的希望尚未完全斷絕。但云澈帶來的情報,卻讓他剛剛稍緩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漢軍沒有立刻追擊,反而在鞏固防線、集結軍隊?這絕不是在防守!這分明是在為下一步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做準備!目標,毫無疑問,就是他現在正率領的這支北狄主力!蕭景琰是要穩扎穩打,集結絕對優勢兵力,準備將他這頭困獸,連同王庭,一口吞下!
前有堅城王庭,后有即將追來的漢軍主力……頡利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直竄上天靈蓋!這簡直是一個死局!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心緒,伸手重重拍了拍蒙哥和云澈沒有受傷的肩膀,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卻依舊難掩沉重的贊許:
“好!很好!你們都是好樣的!沒有辜負狼神的期望,沒有辜負本汗的信任!你們,以及所有為了部落撤退而英勇戰死的勇士,都是我北狄的英雄!部落會永遠銘記你們的功績與犧牲!”
他揮了揮手:“你們傷勢不輕,先下去好生休息,軍醫會為你們診治。”
“謝單于!”蒙哥和云澈感激地行禮,在親衛的攙扶下,退往隊伍中段安置傷兵的區域。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頡利臉上的沉重瞬間化為一片冰寒。局勢,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漢軍沒有急于追殺,反而擺出了步步為營、準備合圍的架勢,這說明蕭景琰對全殲他們這支孤軍,抱有絕對的信心!
不能再猶豫了!必須盡快拿下王庭,獲得立足點和補給,然后……然后該怎么辦?固守待援?哪里還有援軍?突圍北上,深入更寒冷的漠北?那里環境惡劣,部落分散,能否生存都是問題……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堪稱瘋狂的計劃,開始在他腦海中逐漸清晰成形。但這個計劃,需要絕對的果斷,也需要……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頡利的眼神劇烈閃爍著,掙扎、狠厲、決絕……種種情緒交織碰撞。他死死攥著韁繩,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北狄大軍,就在這種極度壓抑和前途未卜的氣氛中,繼續朝著王庭的方向,麻木而機械地前進著。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命運的刀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