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正文的首次親審,如同一場精心策劃的心理風暴,試圖席卷朱諶之(朱楓)那看似搖搖欲墜、實則堅如磐石的精神世界。然而,風暴過后,留下的不是屈服與崩潰,而是更深的沉寂與更堅定的壁壘。朱諶之用“無可奉告”四個字和最終的閉目沉默,宣告了這場初次交鋒的結局——谷正文的“懷柔”試探與“事實”施壓,均告失敗。
這次交鋒,讓谷正文徹底認清了一個現實:對付朱諶之這樣的對手,常規的審訊劇本已然失效。她不是那種可以被恐懼壓垮、被利益誘惑或被親情動搖的普通囚犯。她的內心,有一座由信仰鑄就的堡壘,而這座堡壘的鑰匙,絕非尋常手段可以觸及。然而,谷正文并未氣餒,反而激起了更強烈的征服欲。他調整策略,決定采取一種長期消耗、多管齊下、尋找裂隙的持久戰,一場真正的意志的較量就此拉開序幕。
一、輪番審訊與心理侵蝕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朱諶之所在的特別醫療監房,成為了一個沒有硝煙卻更加殘酷的戰場。谷正文并未頻繁親自出面,而是指派了不同風格的特審訊人員,對朱諶之展開了車輪戰式的心理攻勢。
“紅臉”勸降:一些特務扮演“同情者”角色,以溫和的語氣,與她“聊”時局,“分析”共產主義在大陸的“困境”與在臺灣的“絕路”,描繪“棄暗投明”后的“美好生活”——承諾給予新的身份、穩定的工作、甚至與家人團聚的機會。他們帶來一些精致的點心和水果,試圖用物質軟化其意志。
“白臉”威逼:另一批人則兇相畢露,厲聲呵斥,不斷重復蔡孝乾已叛變、吳石即將落網、整個在臺組織土崩瓦解的“事實”,強調她的頑抗毫無意義,只會增加皮肉之苦,并暗示將對她的家人不利。他們有時會故意在深夜提審,用強光照射,制造噪音,進行睡眠剝奪,試圖從生理上摧垮她。
“專家”剖析:甚至有名義上的“心理專家”介入,以看似科學的態度,分析她的“固執”是“非理性”的,試圖從精神層面解構她的信仰體系,誘使她產生自我懷疑。
面對這一切,朱諶之的反應始終如一:絕對的沉默。她像一尊石佛,任憑外界狂風暴雨,我自巋然不動。對于“紅臉”的利誘,她閉目不看,送來的食物原封不動;對于“白臉”的恐嚇,她充耳不聞,仿佛那些惡毒的言語只是空氣的振動;對于“專家”的剖析,她眼神空洞,毫無反應。她的沉默,不是無助的逃避,而是一種積極的、強大的精神抵抗,一種對敵人所有手段的徹底蔑視。這種沉默,讓所有審訊者都感到一種無形的、巨大的壓力,仿佛自己的言行在她面前,如同小丑的表演般可笑而無力。
二、配合治療與精神堅守
與此同時,獄醫對朱諶之吞金造成的咽喉、食道及胃部損傷進行了持續治療。出于生存的本能和對未來可能還有斗爭機會的渺茫希望(或者僅僅是不愿以自殺這種“被動”方式結束),朱諶之出人意料地配合治療。她按時服用藥物,允許醫生檢查傷口,甚至慢慢開始接受一些流質食物。她的身體在極其緩慢地恢復,雖然依舊虛弱,但生命體征逐漸趨于穩定。
這種“配合治療”與“拒絕交流”形成了鮮明對比。她清晰地劃出了一條界限:肉體可以暫時屈從于生存的需要,但精神與意志絕不容侵犯。她通過這種方式告訴敵人:你們可以禁錮我的身體,但永遠別想征服我的靈魂。這種涇渭分明的態度,展現了她驚人的理性與強大的內在控制力。
三、索要紙筆與詩詞明志
在經歷了數日完全無聲的抗爭后,朱諶之做出了一個令看守有些意外的舉動。在一次醫生檢查后,她用極其沙啞的聲音,向看守提出了一個簡單的要求:
“給我紙和筆。”
這一要求立刻被上報。谷正文聞訊,認為這可能是心理防線下出現裂隙的信號——或許她想要寫交代材料?或是精神崩潰前的傾訴?他立即批準,但要求對寫下的每一個字進行嚴密監控,并且只提供有限的紙張。
紙筆送來了。朱諶之靠在床頭,因虛弱而手指顫抖。她無視一旁緊盯的特務,凝神靜氣,然后用工整而帶著一絲倔強風骨的楷書,緩緩寫下了一句古詩。她寫得很慢,每一筆都仿佛用盡了力氣,但字跡清晰,力透紙背。她寫下的,并非交代,也不是求救,而是: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宋)文天祥《過零丁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