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諶之(朱楓同志)的離去,如同在暗流洶涌的海面上投下一顆石子,短暫地激起漣漪后,水面復歸平靜。但這平靜,是暴風雨來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蔡孝乾系統(tǒng)的崩潰已成定局,保密局的審訊機器正開足馬力,試圖榨干每一滴有價值的信息。誰也無法預料,下一波清算的巨浪會何時、以何種方式襲來。
在這種極度壓抑的氛圍中,老師吳石展現(xiàn)出了超凡的定力和智慧。他深知,越是危急關頭,越要沉得住氣。任何一絲慌亂、一點異常,都可能成為敵人順藤摸瓜的線索。因此,他下達了最嚴格的指令:一切必須如常,甚至要比往常更加“正常”。
寓所內,生活節(jié)奏被刻意維持著一種近乎刻板的規(guī)律。清晨,老師準時起床,與家人共進簡單的早餐,詢問孩子們的學業(yè),語氣溫和如常。餐后,他換上筆挺的軍裝,由我(聶曦)陪同,乘坐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前往參謀本部上班。王碧奎老師則如往常一樣,料理家務,接送孩子,偶爾與鄰里軍官太太進行必要的、不涉及敏感話題的寒暄。從表面看,這是一個標準、和睦、毫無異常的國民黨高級軍官家庭。
在參謀本部,老師更是將“日常的假象”演繹到了極致。他完全沉浸于“參謀次長”的角色之中,甚至比以往更加勤勉和投入。
專注軍務,一絲不茍:他主持或參加各類軍事會議,無論是關于部隊換防、訓練演習,還是后勤補給方案的研討,他都認真聽取匯報,發(fā)表專業(yè)、中肯且符合其身份立場的意見。他的發(fā)言邏輯清晰,數(shù)據(jù)詳實,展現(xiàn)出深厚的軍事素養(yǎng)和務實作風,絕口不提任何可能引起聯(lián)想的話題。
批閱公文,高效嚴謹:他的辦公桌上,文件堆積如山。他埋首其中,逐字逐句地審閱、批示,效率極高。對于涉及敏感部門或敏感議題的文件,他處理得格外謹慎,嚴格遵循程序,不留任何可能被曲解的批注。他刻意將精力集中在那些繁瑣、重要卻不觸及核心機密的常規(guī)軍務上,仿佛一位兢兢業(yè)業(yè)、不同政治派系紛爭的職業(yè)軍人。
人際交往,分寸得當:他與同僚的交往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刻意疏遠,也不過分親近。在走廊、食堂遇到熟人,他會點頭致意,進行簡短的、僅限于公務或日常寒暄的交流。當有人試探性地問及近期保密局的大動作時,他會皺起眉頭,用略帶不滿卻又符合其身份的語氣說:“唉,剿匪時期,非常手段,也是不得已。我們做好分內事就好。”這種反應,既撇清了自己與“匪諜案”的關聯(lián),又符合一位對特務機關有所忌憚卻又不得不配合的軍事官員的心態(tài)。
營造“不同政事”的形象:他偶爾會在非正式場合,流露出對內部傾軋、行政效率低下的“無奈”和“不滿”,這種情緒掌握得恰到好處,更像是一位專注于軍事業(yè)務、對政治斗爭感到厭煩的技術型官員的正常反應,反而增強了他“不同政事”的可信度。
老師用他無可挑剔的“日常表現(xiàn)”,為自己構筑了一道堅固的“正常”屏障。他仿佛一臺精密儀器,精準地執(zhí)行著“參謀次長”的每一項職能,將自己徹底融入國防部這臺龐大官僚機器的背景噪音之中,不發(fā)出任何異常的頻率。
而我的角色,則是這臺精密儀器最警覺的傳感器和守護者。作為副官,我緊隨老師左右,卻將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我沉默寡言,高效地處理著老師交辦的一切事務,像一個最普通的、忠于職守的助手。但我的全部神經(jīng)都處于高度戒備狀態(tài)。
全方位監(jiān)控環(huán)境:我像雷達一樣掃描著參謀本部內的任何細微變化。留意是否有陌生的面孔出現(xiàn)、是否有同僚的目光帶著異樣的審視、是否在交談中感覺到刻意的套話、甚至走廊里腳步聲的節(jié)奏和電話鈴聲的異常,都納入我的觀察范圍。
分析信息流:我仔細甄別各種渠道傳來的信息碎片。從公文流轉的速度、會議安排的變動,到同僚間私下流傳的小道消息,試圖從中捕捉可能指向危險的信號。我特別關注與保密局、警務系統(tǒng)相關的任何動態(tài)。
確保行動軌跡無懈可擊:我和老師的行動路線、時間都嚴格規(guī)律,避免任何不必要的、無法解釋的外出或停留。所有往來文件、通訊記錄都確保清晰、合規(guī)。
連日來,表面一切風平浪靜。參謀本部運轉如常,沒有出現(xiàn)針對老師的異常詢問或調查。寓所周圍也未發(fā)現(xiàn)新增的、可疑的監(jiān)視點。那種之前感受到的、無處不在的壓迫感,似乎因蔡孝乾案的成功告破而略有緩和,敵人的注意力可能正集中在擴大戰(zhàn)果和消化現(xiàn)有成果上。
然而,我和老師都深知,這“平靜”極不可靠。它可能意味著敵人尚未掌握直接指向我們的線索,也可能意味著對方正在暗中編織更密的網(wǎng),等待我們放松警惕。蔡孝乾的崩潰只是時間問題,他究竟會吐出多少秘密,無人知曉。每一分平靜,都可能是在為下一場風暴積蓄能量。
一天深夜,書房內燈光昏暗。老師批閱完最后一份文件,揉了揉眉心,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緩緩道:“聶曦,這幾天,外面似乎很‘安靜’。”
“是,老師。”我肅立回應,“參謀本部內一切如常,未發(fā)現(xiàn)直接針對我們的異常跡象。但這種安靜,反而讓人不安。”
“嗯。”老師目光深邃,“暴風雨前的平靜,往往最是可怕。蔡孝乾那邊……恐怕?lián)尾涣硕嗑昧恕9日哪玫剿胍臇|西后,下一步,就是大規(guī)模的清洗。我們現(xiàn)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學生明白。我們會繼續(xù)保持最高警戒,絕不松懈。”
“日常的假象,是我們目前唯一的盾牌。”老師轉過身,目光堅定地看著我,“無論外面發(fā)生什么,我們都要穩(wěn)住。要像礁石一樣,任憑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直到……直到最后一刻。”
“是!老師!”
我們繼續(xù)扮演著各自的角色,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維持著這脆弱而關鍵的“日常”假象。這是一場意志與耐心的終極考驗。下一步,當蔡孝乾的防線徹底崩潰,當保密局揮舞著新的名單撲來時,這“日常”的假象,能否為我們贏得一線生機?答案,隱藏在未知的、即將到來的驚濤駭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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