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密局對“張先生”(蔡孝乾)的外圍摸查所發現的疑點——尤其是其奢靡消費與聲稱身份不符、以及交際圈中出現的左傾文人——如同幾塊關鍵的拼圖,讓谷正文心中的懷疑迅速從一種模糊的“直覺”上升為高度具體的“嫌疑”。他斷定,這個“張先生”絕非等閑之輩,其背后很可能隱藏著一條值得深挖的大魚。于是,他毫不猶豫地啟動了更高級別的偵查手段——深度潛伏監視。
這道命令的下達和執行,是在絕對保密的狀態下進行的。谷正文動用了手下最精干、經驗最豐富的兩組外勤特務,他們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張先生”日?;顒拥谋尘爸?,開始了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極其專業的盯梢和記錄。他們的任務不再是簡單的身份核實,而是全方位、立體化地掌握目標的一切生活細節,從中尋找規律、破綻和更深層次的關聯。
這種級別的監視,其專業性和隱蔽性遠超一般警戒,即便是像我們這樣高度警惕的潛伏者,在初期也幾乎無法直接感知到其存在。然而,任何大規模、長時間的專業行動,都不可能做到絕對的“無跡可尋”,總會有一絲半縷的異常信息,通過最隱秘的渠道,泄露出來。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我(聶曦)按照慣例,前往城南一家老字號中藥鋪,為老師吳石購買一些安神補氣的藥材。這家藥鋪的掌柜,是老師多年前結識的一位舊交,為人可靠,且因其職業特性,三教九流皆有接觸,消息頗為靈通。在為我抓藥時,他趁著伙計轉身去取藥的空隙,用極低的聲音、仿佛自言自語般快速說道:“最近街面上好像多了些生面孔,不像是做買賣的,總在‘悅來客棧’(蔡孝乾經常出入的高檔旅館之一)附近轉悠,眼神挺‘亮’?!闭f完,便若無其事地繼續稱藥。
“眼神挺亮”……這句話像一根冰刺,瞬間扎入我的腦海!這是暗語,意指“有專業人員在附近活動”!結合“悅來客棧”這個地點,我幾乎可以肯定,這是指向蔡孝乾的深度監視已經開始了!
我強壓住心中的驚濤駭浪,不動聲色地接過包好的藥材,付錢離開。返回寓所的一路上,我高度警覺,反復確認沒有尾巴跟蹤后,才繞道回到家中。
一進書房,我立刻將這一情況匯報給了老師。
老師的臉色瞬間變得異常凝重,他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果然來了……谷正文動手了。深度監視,這是要把他里外翻個底朝天啊。”他的語氣中充滿了預料之中的沉重,以及一絲對蔡孝乾命運的無奈。
“老師,這意味著蔡孝乾的暴露,已經進入倒計時了?!蔽衣曇舻统?,“這種監視下,他那些違反地下工作紀律的行為——深夜活動、與人秘密接觸——根本無所遁形。一旦被記錄在案,形成證據鏈,保密局隨時可能收網!”
“不僅如此,”老師目光銳利地分析道,“這種監視的目的,不僅僅是抓他一個人。谷正文是想通過他,釣出整個網絡!他們會記錄下每一個與他接觸的人,分析每一次會面的時間、地點、時長,試圖找出其中的規律和聯系。蔡孝乾就像是一盞在黑夜里被點亮的燈籠,不僅會燒死自己,還會照亮他周圍的一切!”
這正是我們最擔心的連鎖反應!蔡孝乾的暴露,已不僅僅是他人個的悲劇,更可能引發對整個在臺地下黨組織的毀滅性打擊,甚至可能波及到與我們存在潛在關聯的朱諶之同志!
“我們必須再次提升警戒級別,并立即通知朱楓同志!”老師決然道,“聶曦,你設法通過最緊急的備用渠道,向朱楓同志發出最高級別的危險警告:
第一,蔡孝乾已被深度監視,處境極度危險,隨時可能被捕。
第二,其所在系統及所有關聯人員,均已暴露在極大風險之下。
第三,命令她立即放棄原定一切撤離計劃,進入絕對靜默狀態,等待我們啟用最終極、最冒險的備用撤離方案指示。在此期間,非生死關頭,絕不與任何人聯系!”
“是!老師!我馬上去辦!”我深知此刻每延遲一秒鐘,危險就增加一分。
“還有我們自身,”老師繼續道,“從現在起,寓所進入‘戰時狀態’。所有對外窗戶加掛厚簾,非必要不開燈。減少一切外出,生活物資采買由碧奎負責,且必須變換時間、地點和裝扮。你和我,非公務絕不出門。我們要像冬眠的動物一樣,將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等待這場風暴過去,或者……迎接最壞的結果?!?/p>
“明白!”我肅然應命。
接下來的日子,寓所內真正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靜默狀態。白天,老師依舊去參謀本部上班,但言行更加謹慎,幾乎不與人進行任何工作之外的交流。下班后,他便立刻回家,將自己關在書房。王碧奎老師承擔了所有的對外采買,每次出門都如同一次冒險,小心翼翼,變換路線。孩子們也被嚴格限制在室內活動。夜晚,寓所早早熄燈,一片死寂,只有守夜人警惕的耳朵,在捕捉著窗外任何一絲不尋常的聲響。
我們知道,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一張致命的網正在緩緩收攏。谷正文的獵犬,正用專業的眼光,記錄著蔡孝乾的一舉一動,分析著他每一次深夜外出、每一次與人短暫接觸背后的秘密。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是那根繃緊的弦斷裂的時刻。
我們如同身處即將噴發的火山口邊緣,能清晰地感受到腳下傳來的、越來越劇烈的震動和灼熱。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趴伏在掩體之后,祈禱火山噴發時,熾熱的巖漿不會吞噬我們,并期盼朱諶之同志能在這最后的毀滅到來之前,找到那條通往生路的縫隙。深度潛伏觀察,如同死神的倒計時,滴答作響,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
喜歡夢回沉默的榮耀請大家收藏:()夢回沉默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