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假象”之下,是時間流逝帶來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緊迫感。預定接頭的日子,終于在一片看似尋常的晨曦中,到來了。
這一天,臺北的天空依舊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垂,空氣中彌漫著濕冷的寒意,一如當前肅殺的政治氛圍。寓所內,早餐的氣氛平靜得近乎凝滯。王碧奎老師默默地為老師和孩子們布菜,眼神交匯時,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擔憂與鼓勵。老師吳石的神情則是一貫的沉穩,甚至比往日更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冷酷的平靜。他細心地叮囑了小薇和小蘭幾句關于學堂功課的話,語氣溫和如常。
上午,老師如常前往參謀本部,我(聶曦)隨行。大樓內的氣氛依舊緊張,但老師的日程卻被刻意安排得緊湊而“正常”——批閱文件、參加一個關于后勤補給的非核心會議、與幾位同僚商討日常軍務。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嚴格遵循著“絕對正常”的準則,沒有流露出絲毫異樣。只有我,能從他不經意間掃過座鐘的眼神深處,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銳利如鷹隼般的專注。
下午一點三十分,老師以“需前往后勤倉庫清點一批新到物資”為由,簽署了一份外出公干單。這是一個合乎情理的外出理由。一點四十五分,我們乘坐的黑色轎車駛離了參謀本部。車子并未直接駛向倉庫,而是按照預定計劃,先繞行至市中心一家百貨公司附近。
“就在這里停吧。”老師對司機吩咐道,“我去買點東西,聶副官隨我去倉庫清點即可,你兩點半再來此處接我們。”
“是,次長。”司機應聲停車。
老師和我在百貨公司門口下車,目送轎車離去。我們混入人流,進入百貨公司,快速穿過幾個柜臺,然后從另一側的員工通道悄然離開,匯入后方錯綜復雜的小巷。這是金蟬脫殼的第一步,旨在擺脫可能的固定路線監視。
接下來的路途,我們完全依靠步行和公共交通工具。我們多次換乘公交車,穿行于不同的街區,時而駐足瀏覽櫥窗,時而進入小店購買無關緊要的物品,不斷變換方向和節奏,反復確認身后沒有“尾巴”。整個過程中,我和老師幾乎沒有交談,僅憑眼神和細微的動作默契配合,如同兩個最精密的齒輪在復雜的鐘表內部無聲嚙合。我的心跳始終維持在高速,感官提升到極致,警惕地掃描著周圍的每一個人、每一輛車、每一個可能反光的玻璃窗。
下午兩點四十分,我們安全抵達了預定區域——基隆港碼頭區外圍的一片相對嘈雜的貨棧和旅社混雜地帶。距離“朱楓”同志乘坐的客輪預計靠港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老師在一個僻靜的巷口停下腳步,整理了一下略顯褶皺的衣領,目光深邃地看了我一眼,低聲道:“按計劃進行。記住,自然,鎮定。我在此接應。”
“是!老師!”我重重點頭,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緊張與激動強行壓下,努力調整面部表情,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即將接到遠方親戚的普通青年。
我獨自一人,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向著基隆港的旅客出口走去。碼頭上人聲鼎沸,汽笛長鳴,空氣中混雜著海水的咸腥、機油味和人群的汗味。各色人等穿梭不息:歸鄉的旅客、迎接親友的人群、吆喝生意的攤販、維持秩序的警察……我混在人群中,目光看似隨意地掃視著出口方向,耳朵卻豎起來,捕捉著任何異常的聲響,眼角的余光則警惕地留意著周圍是否有可疑的注視。
下午三點整,伴隨著一聲悠長的汽笛,從香港駛來的“金山號”客輪緩緩靠上了碼頭。乘客們開始提著行李,魚貫而出。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如雷達般快速掃過每一個走出閘口的身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人群逐漸稀疏。就在我心中開始升起一絲不安時,一個身影映入我的眼簾。
她穿著一件素雅的深藍色旗袍,外罩一件米色風衣,手提一只半舊的棕色皮箱,步履從容地隨著人流走了出來。她約莫四十歲年紀,面容清秀,眼神平靜而深邃,帶著一種歷經風雨后的沉穩與淡定。她的衣著打扮普通,但那份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從容氣度,在嘈雜的人群中,卻隱隱有種鶴立雞群之感。是她!“朱楓”同志!
我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沒有立即上前。我繼續觀察著她身后和周圍的情況,確認沒有發現明顯的跟蹤或異常關注后,才看似不經意地向前挪動了幾步,調整位置,恰好站在了她即將經過的路旁。
她走出了閘口,停下腳步,目光平靜地掃視著接船的人群,仿佛在尋找什么。當她的視線掠過我的方向時,我迎著她的目光,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不確定的探詢笑容,同時,我的右手看似隨意地抬起來,用食指輕輕撓了撓右側的眉梢——這是約定的第一個識別信號。
她的目光在我的手上微微停留了零點幾秒,眼神沒有任何波動,但她的左手,卻極其自然地垂到身側,用中指輕輕點了一下旗袍的側縫——對應的確認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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