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微光”帶來的巨大鼓舞,如同注入強心劑,讓我(聶曦)和老師吳石在精神上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支撐。來自“老家”的肯定,不僅是對過往艱辛付出的慰藉,更是對當前潛伏價值的最高確認。它驅散了因漫長等待和高壓環境滋生的些許迷茫與疲憊,讓我們更加堅定了“堅守待機”的核心策略。然而,振奮之余,我們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肯定”意味著更大的責任,“待機”絕非消極等待,而是需要以更深的蟄伏、更積極的準備,去迎接未來那個充滿變數的“時機”。
老師審時度勢,認為在當前敵人內部矛盾初現、審查日趨嚴密,而外部接應渠道又充滿不確定性的復雜局面下,除了繼續深化情報分析和確保自身安全外,還有一項至關重要、且更具長遠戰略意義的工作可以著手——固本培元。即在不過度暴露自身的前提下,利用現有職位和影響力,在敵人內部,悄無聲息地經營、培植一些潛在的、非情報性質的“內部資源”。
“聶曦,”一次深夜密談中,老師闡述了他的思考,“谷正文、毛人鳳系統之所以能對我們構成巨大威脅,不僅在于其特務手段,更在于他們掌握了組織內部的審查和人事權力。我們要想在這龍潭虎穴中長久立足,乃至在關鍵時刻有所作為,絕不能僅僅滿足于獲取情報。必須在不動搖根本、不暴露意圖的前提下,像春雨潤物一樣,逐步積累一些‘內勢’。”
我立刻領會了老師的深意:“老師的意思是,在不涉及任何機密和敏感信息的前提下,利用您參謀次長的合法身份和影響力,有選擇地結交、扶植一批背景相對清白、具備真才實學、且對現狀(如派系傾軋、晉升不公、后勤腐敗等)心存不滿的中下層軍官?將他們作為潛在的、可爭取或可利用的內部力量?”
“正是此意。”老師贊許地點點頭,目光深邃,“這些人,并非我們要發展的同志,也絕不向他們透露任何秘密。我們的目的有三:其一,結交善緣,減少日常工作中的阻力,甚至可能獲得一些無關緊要卻有益的‘便利’;其二,通過他們,更深入地了解敵軍內部的人事動態、派系糾葛和基層實情,這些是官方文件上看不到的;其三,也是最關鍵的,萬一將來局勢有變,或我們遇到極端情況(如需要掩護、需要了解某些非核心內幕),這些平日積累的‘人脈’,或許能提供意想不到的幫助。這是一種長線投資,一種‘于無聲處’的經營。”
我深以為然。這確實是一步看似平淡無奇、實則寓意深遠的棋。它跳出了單純的情報竊取模式,轉向更隱蔽、更基礎的組織滲透和影響力構建,符合長期潛伏的需求。
策略既定,老師便開始以極其自然、不露痕跡的方式付諸行動。
在日常工作中,他更加留意那些表現出專業素養、踏實肯干,卻因不善鉆營或沒有背景而郁郁不得志的軍官。例如,在一次關于部隊訓練器材標準制定的討論會上,一位來自訓練監的少校參謀(姓陳,黃埔軍校畢業,業務能力突出,但性格耿直,曾因直言頂撞上司而被邊緣化)提出了一項切合實際、卻因觸及既得利益而遭否定的建議。老師在場并未立即表態,但會后,他特意找機會與這位陳少校進行了一次非正式談話,肯定了他的專業精神,并暗示會將他的建議在更合適的場合再次提出。雖然后來建議因阻力未能通過,但老師這種對事不對人的態度,贏得了陳少校由衷的敬重。
又如,在處理跨部門協調事務時,老師有意識地繞過那些慣于推諉扯皮、背景復雜的“官油子”,而是直接找那些負責具體事務、渴望做出成績的基層主管(如后勤部的一位負責倉儲管理的沈中校,為人正派,對物資調配中的浪費和腐敗現象深惡痛絕)。老師以解決問題的務實態度與他溝通,尊重他的專業意見,并在其職權范圍內給予支持,高效地解決了一些拖延已久的難題。沈中校感念老師的信任與支持,在工作中更加盡心盡力,也愿意向老師反映一些基層存在的真實問題。
老師還利用一些非正式場合,如食堂用餐、上下班途中偶遇等,與一些印象不錯的軍官進行簡短的、不涉及敏感話題的交流,內容多是關心其工作近況、家庭困難(如子女就學、家人疾病等),并在制度允許的范圍內,給予一些力所能及的、不違反原則的幫助(如幫忙協調醫院床位、介紹可靠的教員等)。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關懷,卻在無形中拉近了距離,積累了人情。
所有這些接觸,老師都嚴格把握分寸。絕不談論政治,不打聽機密,不承諾無法兌現的事情,不建立過于密切的私人關系,一切都在公開、合規的框架內進行,如同一位體恤下屬、知人善任的長官正常的工作行為。
而我(聶曦)則負責在暗中觀察和評估這些接觸對象。通過側面了解他們的背景、口碑、性格弱點以及人際關系,判斷其可靠性和潛在價值,并及時向老師提供參考意見。我們建立了一份極其隱秘的“人員檔案”,僅記錄一些公開信息和中立觀察,絕不涉及任何敏感內容。
這個過程緩慢而細致,如同園丁培育苗木,急不得,也躁不得。短期內,可能看不到任何直接效益,甚至需要投入一些額外的精力。但老師和我都堅信,這種“固本培元”的長期投資,在未來某個風云突變的時刻,或許就能發揮出關鍵作用。它不僅能增強我們的“免疫力”,減少來自內部的莫名敵意,甚至可能在危急關頭,為我們打開一扇意想不到的“生門”。
寓所書房的地圖旁,悄然多了一份只有老師和我能看懂的、標記著一些人名和簡單符號的聯絡圖。它不涉及任何機密,卻代表著我們在深淵之側,默默布下的另一道隱形的防線。我們繼續在寂靜中等待,但等待的已不僅僅是外部的信號,也在悄然積蓄著內部的力量。固本培元,靜待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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