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孝乾(老鄭)那令人心驚的“浮夸”表現,如同一盆冰水,徹底澆熄了我們對他及其領導系統的最后一絲幻想,迫使我們進行了最徹底的切割與隔離。寓所內的氣氛因此而更加凝重,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對內部隱患的深深憂慮和對未知風險的強烈不安。然而,潛伏工作容不得我們長時間沉溺于負面情緒。外部環境的壓力與日俱增,谷正文的網越收越緊,我們必須在危機四伏的縫隙中,繼續履行我們的核心使命——洞察敵情,伺機而動。
在完成了與蔡孝乾的徹底切割后,老師吳石果斷地將工作重心重新拉回到情報本身。他深知,越是局勢險惡,越需要保持冷靜的頭腦,從紛繁復雜的信息碎片中,提煉出真正有價值的戰略情報。這不僅是對“老家”的責任,也是我們在這孤島之上堅持下去的意義所在。
又是一個萬籟俱寂的深夜。寓所書房厚重的窗簾緊閉,將外界的一切光線與聲響隔絕在外。只有書桌上那盞綠罩臺燈,在堆滿文件、地圖和筆記本的桌面上,投下一圈昏黃而專注的光暈。我和老師相對而坐,中間攤開著臺灣全圖以及厚厚幾摞近期搜集整理的各類資料——包括國防部內部通報、軍需采購清單、部隊換防記錄、公開報道剪貼,甚至還有我從市面收集的關于物價、運輸流言的零星記錄。
“聶曦,”老師揉了揉布滿血絲的雙眼,聲音因熬夜而略顯沙啞,但目光卻銳利如鷹,“近期信息繁雜,表象之下,或有深意。我們必須沉下心來,將這些碎片拼湊起來,看看能否窺見敵軍戰略部署的真實動向。你我先從兵力調配和后勤補給兩條線入手,進行交叉比對。”
“是,老師。”我肅然點頭,將一份標注著近期臺軍師級以上部隊調動情況的簡報表推到燈下,“根據公開通報和內部流傳的消息綜合來看,近兩個月,敵軍兵力調動呈現出一個值得注意的趨勢:原駐防澎湖、屏東一帶的第201師、海軍陸戰隊第2旅等幾支精銳部隊,均有向高雄、左營等南部要地集結或進行適應性訓練的跡象。同時,金門、馬祖前沿島嶼的守軍,雖番號未變,但補充進去的新兵比例明顯增加,而部分有經驗的老兵單位則被零星抽調到本島南部。”
老師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從澎湖劃向高雄,又從金門指向臺灣本島南部,眉頭漸漸鎖緊:“表面上看,這是加強南部防務,應對我軍可能從海峽南口發起的進攻。但結合我們之前掌握的‘美軍顧問意向’——美方避免直接卷入、希望國軍自立——來看,敵軍此舉,恐怕更有深意。”
他拿起紅藍鉛筆,在地圖上畫了幾個箭頭:“你看,將機動性強、戰斗力高的精銳部隊后移至本島南部重要港口和基地,一方面可以避開我軍可能對前沿島嶼的首次突擊,保存有生力量;另一方面,南部距離菲律賓美軍基地更近,進退相對自如,這符合美軍希望國軍‘持久固守’而非‘寸土必爭’的戰略設想。而將新兵填充前沿,則帶有明顯的‘消耗’和‘遲滯’意圖,用空間換時間,為主力調整部署爭取緩沖。”
我順著老師的思路,補充道:“而且,從后勤補給的角度看,也佐證了這一點。”我翻出另一份物資調運記錄,“近期運往金、馬等前沿的物資,雖然總量變化不大,但種類上,防御性建材(如水泥、鋼筋)和基本生活物資(如糧食、被服)的比例上升,而燃油、高級別彈藥、精密零部件等維持高強度進攻性作戰的關鍵物資,補給速度和數量都有所遲滯或下降。相反,運往高雄、左營等南部基地的油料、彈藥、艦船維修器材卻相對充足。”
老師目光一凝:“‘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后勤是軍隊的命脈,其流向最能反映真實的戰略意圖。前沿物資結構偏向固守,南部基地補給優先保障……這強烈暗示,敵軍高層可能已在做‘前輕后重’的戰略調整準備,即不再將決戰希望完全寄托于外島防線,而是意圖利用海峽天塹,在本島,尤其是靠近外援方向的南部地區,建立一道更縱深的防御體系,進行長期抵抗。”
這個判斷非同小可!如果成立,將直接影響大陸方面對臺作戰的整體戰略規劃。
“還有,”我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個從底層觀察到的細節,“近期,臺北、基隆等北部城市的燃油、糖、布匹等基礎物資供應,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緊張和價格波動。雖然官方解釋是運輸或季節原因,但結合軍隊物資的流向,這或許也間接反映了后勤系統正承受巨大壓力,資源在向軍事領域傾斜,導致民生領域受到擠壓。這種‘窘態’,從側面印證了其戰略調整帶來的后勤緊張。”
老師深吸一口氣,靠在椅背上,眼中閃爍著洞察的光芒:“綜合來看,幾條線索相互印證,指向了一個可能性很高的判斷:敵軍戰略重心正在發生微妙的南移,其戰略意圖可能從‘寸土必爭’的灘岸決戰,轉向‘以空間換時間’的本島持久戰,其防御核心正在向以南臺灣為中心的縱深地帶轉移。同時,其后勤體系已顯疲態,難以同時支撐前沿固守和縱深建設的兩線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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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無比凝重:“聶曦,這個判斷如果屬實,其戰略價值極大。它意味著未來的攻臺作戰,可能需要調整重心,加強針對臺灣本島南部登陸場和縱深突擊的預案,同時利用其后勤弱點,采取更有效的封鎖和消耗策略。”
“老師,那我們是否要設法將這個判斷送出去?”我急切地問。
老師沉吟片刻,搖了搖頭:“目前還不行。這個判斷雖然邏輯清晰,但缺乏最直接的鐵證。它基于信息拼圖,而非一份絕密作戰計劃。貿然送出,萬一有誤,可能誤導戰略決策。我們還需要更確鑿的證據來支撐這個判斷。下一步,我們的重點就是核實兩件事:第一,南部兵力集結和工事建設的具體規模和進度;第二,后勤補給窘境的真實程度和主要原因。”
他指著地圖上的幾個點:“聶曦,你要特別留意關于高雄港擴建、左營軍港設施升級、以及南部公路網修繕等方面的信息。同時,繼續從底層渠道,觀察物資流通和民生狀況的變化。我們要讓這個判斷,從推測變成確信。”
“是,老師!”我鄭重領命。
這場持續到天邊微亮的深夜密談,雖然沒有產生立即可以送出的具體情報,但其價值遠超一份簡單的報告。它如同在迷霧中點亮了一盞探照燈,為我們接下來的情報搜集工作指明了清晰的方向。我們不再是被動地接收信息,而是開始主動地、有目的地去驗證一個可能改變戰局的戰略判斷。
窗外,夜色漸褪,黎明將至。書房內,我和老師毫無倦意,內心充滿了緊迫感與使命感。我們知道,與“朱楓”同志匯合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們必須在她到來之前,盡可能地將這幅戰略拼圖補充完整,讓她能將這份至關重要的判斷,安全帶回家。時間,一分一秒都顯得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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