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潛在危險（第1頁）

老師吳石采取的“日常堅守”策略，如同一劑高明的化功散，將我們自身的存在巧妙地消融于國防部龐大而喧囂的日常運轉(zhuǎn)之中。他以無可挑剔的勤勉和業(yè)務能力，為自己披上了一層“能臣干吏”的保護色，有效緩沖了谷正文那精細而陰冷的審查壓力。表面上看，參謀本部的工作波瀾不驚，我們似乎暫時穩(wěn)住了陣腳，寓所內(nèi)外的緊張氣氛也略有緩和。

然而，潛伏戰(zhàn)的殘酷之處在于，危險從不來源于單一方向。當你全力防御正面的明槍時，最致命的暗箭，往往來自視線難及的陰影角落。真正的暗流，從未停止涌動，它們在地下交織、蔓延，隨時可能在不經(jīng)意處沖破地表，將一切努力化為烏有。

這種潛在的危險，首先被我（聶曦）布設的、最底層也最不起眼的預警網(wǎng)絡所捕捉。

那是一個周末的午后，天色陰沉。我按照靜默期的要求，深居簡出，在寓所內(nèi)協(xié)助王碧奎老師整理一些舊物，同時保持高度警惕。利用這個相對空閑的時間，我決定冒險啟用一條沉睡已久、非到萬不得已絕不使用的單向聯(lián)絡渠道——“瓦匠”。

“瓦匠”并非什么重要人物，他只是在臺北碼頭區(qū)靠給倉庫修補屋頂、做些零活為生的老匠人，性格憨厚，目不識丁。多年前，他曾在一次意外中受過老師的恩惠，對老師感恩戴德。因其職業(yè)特性，能接觸到三教九流，聽到許多市井傳聞，且絕不引人注意。我曾暗中接濟過他，并約定在極端情況下，可通過他遠房侄子開的一家燒臘店傳遞最簡短的預警信息。這條線極其原始、低效，也幾乎無法傳遞復雜情報，但正因其微不足道，反而可能避開敵人的嚴密監(jiān)控。

我喬裝打扮，繞行許久，確認安全后，才像普通顧客一樣，走進那家位于舊城區(qū)的燒臘店，買了一份叉燒。在等待切肉時，我用預定的暗語，低聲對柜臺后那位一臉精明的年輕伙計（“瓦匠”的遠房侄子）說：“告訴老阿伯，上次補的屋頂，最近雨水多，還得請他得空再看看。”

伙計抬眼看我，眼神閃過一絲了然，低聲快速回道：“曉得了。阿伯前兩天還念叨，說碼頭那邊‘新來的賬房’（指保密局新派人員）查賬查得兇，好幾家做‘南洋貨’（代指香港貿(mào)易）生意的鋪子都被問過話，人心惶惶的。”說完，便大聲報出叉燒價錢，恢復了生意人的模樣。

“南洋貨”……“被問過話”！

這幾個字像冰冷的針，瞬間刺入我的腦海！我心中警鈴大作，但面上不動聲色，付了錢，拿起叉燒，像普通顧客一樣離開。

返回寓所的一路，我脊背發(fā)涼。碼頭區(qū)、與香港有貿(mào)易往來的商號、被保密局調(diào)查……這些信息碎片，在我腦中飛速拼湊。突然，一個幾乎被遺忘的記憶碎片被猛地喚醒：大約半年前，在“密使一號”渠道完全中斷前，我們曾啟用過一個極其隱秘的備用聯(lián)絡點——一家看似普通、實則與香港有秘密貿(mào)易往來、用以洗錢和傳遞信息的“豐昌號”南北貨行！這家商行表面經(jīng)營合法生意，背景復雜，我們僅使用過兩三次，且早已按計劃進入長期靜默。難道……保密局查到了“豐昌號”？！

這個推測讓我驚出一身冷汗。“豐昌號”這條線，雖然我們已棄用多時，且聯(lián)系時使用了多重掩護，但誰敢保證在保密局的嚴刑拷打和細致偵查下，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一旦“豐昌號”暴露，即便他們不知道具體為誰服務，也必然會引起保密局對所有與香港有貿(mào)易往來商號的嚴密排查。這就像在池塘里投入一塊石頭，漣漪會擴散到整個水面。而我們，雖然深潛水底，也難保不會被這擴散的漣漪所波及！

我立刻趕回寓所，甚至來不及換下便服，便直奔書房。老師正在批閱文件，見我神色凝重、匆匆而入，立刻放下筆，目光銳利地投向我。

“老師，有緊急情況！”我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地將從“瓦匠”侄子那里得到的信息以及我對“豐昌號”的擔憂和盤托出。

老師聽完，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書房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你的判斷很可能沒錯。”老師的聲音低沉而冷峻，“谷正文的手，比我們想象的伸得更長，也更耐心。他在多線推進，正面加強內(nèi)部審計，側(cè)面則開始清理可能的外部聯(lián)絡通道。‘豐昌號’……是個隱患。”

他站起身，在書房內(nèi)踱了兩步，猛地停下，決然道：“不能再抱有任何僥幸心理！聶曦，立即執(zhí)行最高等級切斷程序：

第一，單方面、永久性切斷與‘豐昌號’及其所有可能關(guān)聯(lián)節(jié)點的一切潛在聯(lián)系。相關(guān)識別暗號、聯(lián)絡方式，全部作廢。

第二，你親自負責，徹底清理我們這邊所有可能與‘豐昌號’有過間接關(guān)聯(lián)的痕跡。任何可能指向該商行的記錄、票據(jù)、甚至記憶中的細節(jié)，都必須徹底清除、銷毀或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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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通知王碧奎，檢查家中所有物品，確保沒有任何來自‘豐昌號’或類似渠道的商品、贈禮。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立即評估此次排查可能帶來的連鎖反應。保密局對港臺貿(mào)易線的收緊，是否會影響到‘朱楓’同志未來的入境掩護身份和接應方案？我們必須提前研判，做好準備！”

“是！老師！我立刻去辦！”我凜然應命，心知這是一場與時間賽跑的清理行動。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寓所內(nèi)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緊張。我潛入密室，翻出所有存檔的聯(lián)絡預案和備用方案記錄，找到關(guān)于“豐昌號”的只言片語，將其徹底焚毀。同時，在腦海中反復回溯與“豐昌號”有限的幾次間接接觸，確保沒有任何可能被追溯的細節(jié)遺漏。王碧奎老師則開始小心翼翼地檢查家中的櫥柜、儲藏室，確保沒有留下任何可能引起聯(lián)想的物品。

與此同時，一個更深的憂慮在我和老師心中蔓延：保密局對香港貿(mào)易線的關(guān)注，無疑增加了“朱楓”同志入境的風險。她很可能需要借助某種商業(yè)身份作為掩護，如今這條通道正在被嚴密排查，我們原定的接應計劃，必須重新評估，甚至可能要做根本性的調(diào)整！

“暗流比我們想象的更洶涌。”老師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語氣沉重，“谷正文這是在織一張大網(wǎng)，不僅針對內(nèi)部，也封鎖外部。我們在島內(nèi)的一舉一動，都如履薄冰；而島外的同志要進來，更是難上加難。”

“老師，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我沉聲道，“‘朱楓’同志的接應方案，需要預備多套應急預案，甚至要考慮在極端情況下，啟動非常規(guī)的、風險極高的接觸方式。”

“嗯。”老師重重地點了點頭，“此事關(guān)乎全局，必須慎之又慎。聶曦，你立即著手，重新規(guī)劃接應方案，將所有可能的風險變量都考慮進去。我們要為她闖開一條路，哪怕再險，也要試一試！”

這一夜，書房的燈光再次亮至天明。我們剛剛通過“日常堅守”建立的一絲微弱穩(wěn)定感，被這來自底層的暗流沖擊得搖搖欲墜。危機并未遠離，只是以更隱蔽、更廣泛的方式包圍著我們。每一絲風平浪靜的背后，都可能隱藏著致命的漩渦。我們與“朱楓”同志匯合的道路，注定充滿了未知的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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