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正文手下對我辦公室的秘密搜查,如同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入了我們緊繃的神經。它無聲地宣告:敵人的目光已不再僅僅是模糊的懷疑,而是開始了具體而微的探查。我和老師吳石如同置身于一個不斷收緊的透明牢籠,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被監視的窒息感。我們采取了最徹底的應對:寓所進行了新一輪的深度清理,所有非核心活動無限期暫停,我與外界的接觸降至冰點,在參謀本部內,我更像一道無聲的影子,除了必要的公務交接,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響。
然而,極致的蟄伏,并非意味著絕對的靜止。在敵人眼皮底下,如何繼續獲取有價值的情報,成為對我們智慧和膽量的終極考驗。我們深知,越是危險的時刻,越需要冷靜的頭腦和敏銳的洞察力,從敵人的內部縫隙中,捕捉那些足以影響大局的關鍵信息。
機會,往往出現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那是一次由陳誠主持的、小范圍的高層防務協調會,議題是研討如何應對大陸方面可能發起的、針對東南沿海島嶼的軍事行動。與會者除了陳誠、幾位核心將領外,還有美軍駐臺軍事顧問團的團長威廉姆斯準將及其首席政治顧問湯姆森先生。老師吳石作為參謀次長,負責匯報當前臺澎金馬的防御部署和應對預案。
我(聶曦)作為老師的副官,有幸列席會議,負責記錄會議要點。會場氣氛嚴肅,陳誠語氣凝重,強調固守臺灣對于“自由世界”的戰略意義,希望美軍方面能提供更切實的軍事援助和更明確的安全承諾。
輪到美軍顧問團發言時,威廉姆斯準將首先照例表達了對臺灣防務的“堅定支持”和對國民黨軍隊“英勇精神”的贊賞,承諾會向華盛頓轉達臺灣的援助需求。這些話語,是公開場合的標準說辭,并無新意。
然而,在隨后的討論中,當陳誠具體詢問美軍是否可能在未來沖突中提供“直接的軍事介入”(如海空支援甚至部隊協防)時,會場出現了微妙的停頓。
威廉姆斯準將與湯姆森顧問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后,湯姆森顧問,這位以謹慎和外交辭令著稱的政治官員,扶了扶眼鏡,用非常斟酌的語氣回答道:
“陳長官,美國政府對于臺灣海峽的和平與穩定有著高度的關切。我們提供的軍事援助和訓練,旨在增強貴軍的自衛能力。至于您提到的‘直接軍事介入’,這是一個非常復雜且敏感的問題,涉及到國際法、地區戰略平衡以及美國國會的授權等多重因素。目前階段,華盛頓的共識是,避免該地區的沖突升級為更大規模的國際事件,是首要考量。因此,我們的重點,在于幫助貴軍建立強大的威懾力量,以期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湯姆森的話語彬彬有禮,但核心意思卻清晰無比:美軍不會輕易為臺灣直接卷入與大陸的軍事沖突。所謂的“堅定支持”,是有條件和限度的。
更值得玩味的是威廉姆斯準將的補充。在湯姆森發言后,他補充道:“是的,強大的自衛能力是關鍵。我們需要確保援助的裝備和訓練,能夠被有效吸收和運用。目前,后勤體系的效率、指揮系統的協同,還有提升的空間。這也是我們顧問團當前工作的重點。”
威廉姆斯的話,將話題引向了國民黨軍隊自身的“不足”,巧妙地回避了直接承諾,同時也暗示了美援并非無限度,其效果取決于臺灣自身的努力。
老師吳石全程專注地聆聽著,不時在筆記本上記錄著要點,臉上沒有任何異樣表情,完全是一副認真聽取意見的將領模樣。但我坐在他側后方,能敏銳地感覺到,在聽到湯姆森和威廉姆斯那番充滿外交辭令卻實質謹慎的表態時,老師握筆的手指有極其短暫的停頓,筆尖在紙上留下了一個不易察覺的深點。
會議結束后,在返回辦公室的途中,老師一言不發,面色沉靜。直到進入辦公室,關上門,只剩下我們兩人時,他才緩緩坐下,目光投向窗外,陷入沉思。
“老師,”我低聲開口,確認隔墻無耳后,才繼續說道,“美軍顧問的態度,似乎……有所保留。”
老師轉過身,眼中閃爍著洞察的光芒,低聲道:“不是有所保留,是劃清了界限。湯姆森的話再清楚不過,美國人的底線是避免直接卷入與大陸的戰爭。他們的支持,是有限度的,戰略性的,甚至可能是……權宜之計。威廉姆斯強調我們自身的‘不足’,既是實情,也是在為援助設限和效果不彰預留借口。”
他拿起筆記本,指著上面簡短的記錄:“‘避免升級’、‘國會授權’、‘自衛能力關鍵’、‘后勤指揮待提升’……這些關鍵詞,勾勒出美國對臺政策的真實輪廓:維持臺灣現狀,武裝國民黨軍隊進行防御,但絕不會輕易為其火中取栗。這份情報,對于‘老家’判斷國際形勢、制定對臺策略,至關重要。它揭示了美國介入的深度和底線,避免了戰略誤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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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以為然。這份情報的價值,不在于具體的軍事部署,而在于揭示了最核心的戰略意圖。它如同一把鑰匙,有助于解開當前錯綜復雜的國際棋局。
“立刻整理一份簡要報告,”老師指示道,“突出美方表態中的關鍵措辭和潛在含義,避免任何主觀臆測,用事實說話。這份情報體積小,但意義重大,必須盡快送出。”
“是!”我凜然應命。然而,如何送出?在目前如此嚴密的監控下,“密使一號”渠道每啟用一次,風險都呈幾何級數增長。
老師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慮,沉聲道:“非常時期,用非常之法。這份情報時效性強,不能等。還是通過‘密使一號’的緊急備用渠道,但這次,你要更加小心。選擇絕對安全的時間和地點,動作要快如閃電。”
當晚,夜深人靜之時,我再次化身幽靈,利用對城市街巷的熟悉,繞行了比上次更復雜的路線,最終來到了另一個預設的、更加隱蔽的死信箱地點——一處廢棄教堂后院,某塊松動的地磚下。我將密封好的微縮膠卷迅速放入,恢復原狀,然后悄無聲息地撤離。
整個過程,我的神經都繃緊到了極致,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我知道,每一次這樣的傳遞,都是在與死神擦肩而過。
數日后,再次收到了表示情報安全送達的微弱無線電信號。又一次成功了。
但我和老師都高興不起來。成功的背后,是日益逼近的危險。我們就像在即將崩塌的礦井中挖掘最后一點寶藏,每一次得手,都可能加速毀滅的到來。谷正文的陰影,美軍態度的微妙,內部日益緊張的氣氛,都預示著最終的暴風雨正在醞釀。
我們獲取了寶貴的情報,但我們也正在一步步走向風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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