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教堂師部的油燈昏黃如豆,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貼在布滿裂紋的墻壁上,像一幅被戰火揉皺的畫。硝煙味鉆過門縫,混著李若曦身上淡淡的藥香,釀成一種讓人鼻頭發酸的氣息。陸銘凡剛擦拭完步槍,槍身冷鐵泛著寒芒,卻抵不過李若曦眼底涌來的滾燙淚光。
“銘凡。”她輕聲喚他,聲音抖得像風中殘燭,“我怕……我真的怕等不到你回來。”
她撲進他懷里,雙臂像藤蔓一樣纏緊他的腰,力道大得仿佛要嵌進他的骨血。白大褂上的血漬蹭到他的軍裝,紅得刺眼——那是方才為傷員清創時沾上的,有的還帶著余溫,有的早已凝固成痂。陸銘凡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能聽到她壓抑的嗚咽,像一把鈍刀,一下下割著他的心。
他抬手撫上她的長發,指腹蹭過她鬢角汗濕的碎發,聲音啞得不成樣子:“若曦,對不起。”他低頭,下巴抵著她的發頂,感受著她溫熱的淚水浸透軍裝,“我答應過你,要帶你回上海,種滿院海棠,要陪你逛遍山塘街的燈會,可現在……”
“我不要海棠,不要燈會!”李若曦猛地抬起頭,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卻死死盯著他的眼睛,那里面翻涌著絕望與深情,“我只要你活著!銘凡,弟兄們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啊!你要是走了,我一個人……我一個人該怎么活?”
陸銘凡的心像被重物碾過,疼得喘不過氣。他知道她不是不懂家國大義,只是這份愛太深,深到讓她愿意拋開所有理智,只求他能平安。他捧起她的臉,指腹輕輕擦去她的淚痕,指尖觸到她冰涼的臉頰,忍不住俯身,吻住她顫抖的唇。
這個吻帶著硝煙的苦澀,帶著淚水的咸澀,卻又滾燙得驚人。李若曦緊緊攥著他的衣領,回應著他的吻,像是要把所有的思念、恐懼與不舍,都融進這個吻里。唇齒相依間,是生離死別的絕望,是兩情相悅的滾燙。
“阿凡,”她松開他的唇,氣息不穩,臉頰通紅,眼底卻燃起一絲破釜沉舟的光,“我們說好要過一輩子的,是不是?”
陸銘凡重重點頭,喉結滾動:“是,一輩子。”
“那讓我給你留個念想。”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如果……如果真的沒有以后,讓我懷上個我們的孩子。我會帶著他,等著鬼子被趕出中國,等著山河太平。我會告訴她,她的父親是個英雄,是為了保護我們,才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陸銘凡渾身一震,怔怔地看著她。他看到她眼底的決絕,看到她微微顫抖的雙手,看到她為了留住他,哪怕只是留住一個念想,愿意付出一切的勇氣。淚水瞬間模糊了他的視線,他一把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碎,一直以來他都不敢正視自己的感情,因為他知道抗日戰爭有多么慘烈,他沒有系統,沒有空間,沒有第二條命,他害怕那一天他走了,給李若曦留下一個無人照顧的孩子,他對李若曦的愛有多深,這份恐懼就有多重。
“傻丫頭,”他的聲音哽咽,貼著她的耳邊低語,“我會回來的,一定。我會活著回來娶你,會看著我們的孩子長大,會兌現所有的承諾。”
“我信你,可我怕……”李若曦的聲音埋在他的頸窩,淚水浸濕了他的衣領,“戰場無情,銘凡,我怕這一別,就是永訣。讓我擁有一次屬于我們的時光,好不好?就當是……就當是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盼頭。”
陸銘凡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水落在她的發頂。他知道,他無法拒絕她。在這場生死未卜的對決面前,所有的理智都顯得蒼白無力,唯有這份深沉的愛,是支撐彼此的唯一力量。
他輕輕褪去她沾著血漬的白大褂,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指尖觸到她肩頭因常年換藥磨出的薄繭,觸到她手臂上為掩護傷員留下的疤痕,心中的愧疚與愛意交織,幾乎要將他淹沒。李若曦微微顫抖著,卻主動貼近他,雙手環住他的脖頸,吻上他的胸膛,那里有他為護她留下的槍傷疤痕,凹凸不平,卻在她的吻下,變得滾燙。
油燈的光暈搖曳,將兩人的身影重疊。他小心翼翼地擁著她,像是捧著一件稀世珍寶,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極致的溫柔與珍視。粗布衣衫滑落,露出彼此身上深淺不一的傷痕——那是戰爭留下的印記,也是他們堅守的證明。肌膚相親的瞬間,是靈魂與靈魂的相擁,是絕望中的慰藉,是黑暗中的微光。
她緊緊攥著他的后背,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他的皮膚上,燙得驚人。“阿凡,活著回來。”她在他耳邊一遍遍地呢喃,像是在祈禱,又像是在囑托。
“我會的。”他吻著她的額頭,聲音沙啞卻堅定,“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孩子,為了我們的約定,我一定活著回來。”
夜,深得像化不開的墨。師部里的油燈忽明忽暗,映照著兩個緊緊相擁的身影。炮火聲在遠處隱隱作響,像是為這場生離死別的纏綿,奏響了悲壯的序曲。他們珍惜著這短暫的時光,每一次擁抱,每一次親吻,都帶著對生的渴望,對愛的執著。
不知過了多久,李若曦依偎在陸銘凡的懷里,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漸漸睡去。她的眉頭依然微蹙,眼角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卻在他的懷抱里,尋到了片刻的安寧。陸銘凡輕輕為她掖好衣衫,低頭凝視著她的睡顏,眼底滿是化不開的柔情與決絕。
他抬手,摩挲著胸口那枚銀質平安扣,那是他們的定情信物,此刻正貼著他的心臟,冰涼的金屬觸感像是她的手,在無聲地叮囑。他知道,明天的對決,是九死一生,但他別無選擇。為了弟兄們的士氣,為了家國的希望,更為了懷里這個等著他的姑娘,為了他們未出世的孩子,他必須贏。
天快亮時,李若曦緩緩醒來。她沒有驚動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熟睡的臉龐,指尖輕輕劃過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起身,為他整理好凌亂的軍裝,將那支莫辛-納甘步槍擦拭得一塵不染,又把彈藥袋裝滿,甚至在他口袋里塞了一小包她親手炒的瓜子——那是他以前最愛吃的。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淚水再次滑落,卻輕輕在他額頭印下一個吻,轉身走出了師部。門外,炮火聲漸漸密集,東方泛起一絲魚肚白,卻被硝煙遮得黯淡無光。她要回到坑道,回到傷員身邊,守好這片后方,守好他們的希望,等著他凱旋。
陸銘凡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指尖摩挲著胸口的平安扣。他起身,拿起步槍,檢查彈藥的動作干脆利落。走到沙盤前,他最后看了一眼云龍湖方向的突圍路線,眼底的柔情盡數化為銳利的堅定。
陽光透過窗縫照進來,灑在他身上,胸口的平安扣反射出細碎的光。他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出師部,朝著火車站鐘樓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穩,每一步都帶著赴死的決絕,更帶著歸來的信念。
正午的鐘聲,即將敲響。一場關乎尊嚴、關乎士氣、關乎生死的狙擊對決,即將在廢墟之上拉開帷幕。而他的心中,早已被一個名字、一個未出世的生命、一份沉甸甸的約定填滿——若曦,等著我,我一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