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樓坍塌的余震剛過,天主教堂師部的燈光在硝煙中搖曳,陸銘凡對著攤開的全國地圖佇立良久,眉宇間褪去了鏖戰的焦灼,多了幾分深謀遠慮。連續數日的巷戰雖守住了核心防線,但日軍兵力仍在持續增援,徐州城已成孤城,久守絕非良策。
“趙副師長,傳工兵連連長張磊即刻來見。”陸銘凡轉身時,聲音已恢復沉穩,“徐州城是屏障,不是墳墓,必須為全師預留后路——但去哪,得先算清楚這筆賬。”
片刻后,滿身塵土的張磊快步闖入,軍裝上還沾著修筑工事的泥漿。他剛站定,就見陸銘凡指尖落在地圖上五個圈出的區域,語氣凝重:“撤退不能盲目,這五處是我反復權衡的備選地,你先聽聽,就知道為何最終選蘭州。”
“首推之選本是重慶。”陸銘凡指尖劃過四川盆地,“作為戰時陪都,四面環山,大巴山、武陵山是天然屏障,日軍地面部隊難深入,防空也占優。資源更沒得說,天府煤礦的煤炭、各地鐵礦充足,長江、嘉陵江既供水電又能運物資,兵工署第21工廠就在那,是抗戰工業支柱,加之離國民政府太近,在蔣的眼皮底下,不便于我們發展。”
趙承業補充道:“勞動力也夠,難民加本地人口,不愁沒人手。但缺點也致命——從徐州到重慶,要穿日軍控制的華中腹地,路線被層層封鎖,大部隊帶著傷員和百姓根本走不通;而且盆地潮濕,士兵易生疫病,防空壓力也大,日軍轟炸機常光顧。”
“昆明是國際通道,本也在考量中。”陸銘凡指向西南邊陲,“遠離華北戰場,滇西山岳地形掩護好,個舊錫礦的有色金屬是軍工急需。滇緬公路開通后,能從緬甸運美援物資,中央機械廠、飛機制造廠都遷過去了。”
“可風險太高。”趙承業搖頭,“日軍已在謀劃進攻緬甸,一旦緬甸失守,滇緬公路被切斷,昆明就成了孤城,物資補給直接斷檔,咱們去了也是坐以待斃。”
“延安的優勢在地形和群眾基礎。”陸銘凡指尖點向黃土高原,“溝壑縱橫,利于打游擊,日軍掃蕩難奏效。渭北煤田、略陽鐵礦能撐起步兵工廠,茶坊兵工廠就曾生產步槍彈藥,還能靠蘇聯援助補短板。”
他話鋒一轉:“但資源太稀缺,大規模擴編根本不夠用,咱們帶著重武器和上千百姓,光糧食就撐不了多久,而且交通全靠騾馬小道,重武器運不過去,不符合咱們‘重整旗鼓再反攻’的目標。”
“湘西地形倒是險要,武陵山脈易守難攻。”陸銘凡劃過張家界一帶,“沅水、澧水能運物資,湘川公路通重慶,協調起來方便。但資源是硬傷,煤鐵全靠外部輸入,長沙會戰后不少小工廠遷過去,可規模太小,撐不起咱們一個師的補給,只能當臨時落腳點,不能當長久根基。”
最后,陸銘凡指尖重重落在蘭州:“蘭州才是咱們的最優解。深居西北,日軍勢力延伸不到,黃河提供水源和水電,河西走廊的窯街煤田能保障能源,戰時本就有毛紡廠和軍械修理廠,基礎雖差但能擴建。”
他起身走到沙盤前,劃出路線:“交通上,絲綢之路古道通蘇聯,能爭取外援;公路連西安、新疆,路線避開日軍主力。更關鍵的是,從徐州經豫西、三門峽、秦嶺到蘭州,雖崎嶇但能繞開日軍封鎖,工兵連能開路架橋,適合大部隊轉移。”
趙承業點頭附和:“缺點是干旱、基礎設施落后,但比起其他四處,既安全又能支撐長期抗戰,咱們帶過去的兵工廠設備和技術人員,正好能盤活當地工業。”
“張磊,你聽明白了?”陸銘凡轉向工兵連連長,語氣決絕,“我要你率工兵連骨干,喬裝百姓潛行,開辟徐州至蘭州的轉移路線——這是全師的生路,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張磊挺直脊背,目光銳利如鷹:“師座放心!俺們工兵連最擅長鉆山開路、排障架橋,保證把路探清楚!”
“武器只帶輕便的:湯姆遜、榴彈、炸藥、工兵鏟。”陸銘凡補充,“給你配三部加密電臺、二十枚信號彈,藍信號彈標‘路線安全’,紅信號彈標‘遭遇強敵’,黃信號彈標‘需補給’。再給你五十塊金條,打點沿途鄉紳、雇傭向導,務必隱蔽。”
他遞過一份密封文件:“這是密函,遇到友軍或游擊隊可出示。記住,核心是‘探路’不是作戰,遇到小股日軍迂回,遇大部隊立刻撤退,保住路線圖比啥都重要。”
“另外,后手要留足。”陸銘凡轉向趙承業,“通知后勤部門,拆卸重武器關鍵部件打包;衛生隊篩選傷員,輕傷隨隊,重傷由百姓掩護留下生活費。”
張磊臨走前,陸銘凡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帶的不是一支小隊,是全師的希望。徐州城能守多久,我就等你多久,務必把路探通。”
“師座放心!”張磊敬了個軍禮,轉身離去時,腳步堅定如鐵。
師部外,坑道核心區的油燈下,李若曦正忙著打包急救用品。見張磊走來,她提著一個帆布包迎上去:“張連長,這里面有藥品、止血帶,還有治療腹瀉和外傷感染的藥。多帶點口糧,路上能省則省。”
蘇晚也遞過一個小本子:“張連長,這是我整理的沿途村鎮分布,還有一些方言俚語,萬一和當地人溝通,能用上。”
張磊一一接過,對著二人深深鞠了一躬:“多謝李醫生,多謝蘇記者!弟兄們不會忘了大家的心意!”
三更時分,城西工兵連骨干已喬裝完畢。張磊對陸銘凡再次敬禮,轉身揮了揮手,眾人借著夜色掩護,如同獵豹般竄出暗道,鉆入溝壑。溝壑里的野草剛好遮蔽身形,他們腳步輕盈,幾乎沒有發出聲響。日軍巡邏隊的手電筒光束掃過溝壑邊緣,卻沒能發現藏在深處的身影。
師部內,陸銘凡再次佇立地圖前,指尖劃過徐州至蘭州的路線。他清楚,此刻的堅守是為了爭取時間,而張磊的探路之行,才是決定獨立師生死存亡的關鍵。夜色深沉,徐州城的槍聲仍在繼續,但經過五地權衡后的這條隱秘生路,已在暗夜里悄然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