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漫過嶧縣以西的臥牛山,獨立旅衛生隊隊長李若曦就領著兩名工兵在山坳里丈量——這里要搭野戰醫院的帳篷,背后是巖壁能防流彈,前方有溪流方便取水,唯一的缺點是地面坑洼,得用碎石填平。她懷里揣著個磨得發亮的鐵皮藥箱,箱蓋內側貼著張泛黃的標簽,寫著“獨立旅衛生隊”,里面只有半瓶磺胺、兩卷繃帶,還有個缺了嘴的瓷碗(用來調草藥的)。
“李隊長,這破廟的門板能拆下來當手術臺不?”工兵老張指著不遠處的土地廟,屋頂早被炮彈掀了半邊,神像倒在地上積滿灰塵。李若曦蹲下身敲了敲門板,指腹劃過木紋里的霉斑:“結實是夠結實,但得用開水燙三遍消毒,再用燒酒擦——現在燒酒緊缺,讓衛生員燒濃鹽水代替。”她轉頭看向溪流,忽然抬手叫住正要離開的工兵:“等等,在岸邊挖三個淺坑,鋪上生石灰,把紗布、棉花分批次埋進去防潮,雨季快到了,藥品爛了可沒人補。”話音剛落,山坳外的馬蹄聲急促起來,夾雜著擔架輪子碾過石子的“咕嚕”聲,比剛才的槍炮聲更近了。
四個擔架兵滿身硝煙味,軍裝上還沾著臺兒莊戰場的焦黑泥土,抬著兩副擔架沖進山坳,后面兩輛馬車上堆著十幾個貼有日軍標識的木箱,帆布蓋布上暗紅的血漬已經發黑,被風吹得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玻璃藥瓶。“李隊長!臺兒莊那邊撤下來的!我們在日軍救護所救的這個女醫生!”領頭的擔架兵褲腿還在滴血,軍裝袖口別著枚染血的日軍軍銜章,“瀨谷啟那廝跑了,留下的鬼子亂得像瘋狗,連自己人都殺!”
李若曦快步迎上去,剛掀開后面擔架上的破軍毯,就看見個二十多歲的女人蜷縮著——穿褪色的日軍衛生服,懷里緊緊抱著個棕色皮藥箱,見了人,眼神里先閃過驚恐,隨即垮成一片疲憊,用生硬的中文斷斷續續說:“我……山田惠子,臺兒莊……日軍救護所醫生,不打仗,只治病。”她的聲音發顫,目光落在遠處臺兒莊的方向,像是還在回想什么可怕的事。
工兵老張已經掀開一個木箱,里面整整齊齊碼著磺胺藥瓶,標簽上“瀨谷支隊野戰衛生部”的字樣被血漬暈開,另一個木箱里的手術剪刀、止血鉗旁,壓著張揉皺的日軍救護所部署圖,角落還畫著個小小的紅十字。山田惠子忽然從藥箱夾層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照片——上面是三個穿護士服的女人,笑容燦爛,她的指尖在照片上劃過,聲音低得像耳語:“洋子、美穗……我們奉命去臺兒莊救傷兵,可瀨谷啟跑了,剩下的鬼子說我們是累贅,用刺刀……”說到這里,她的聲音哽咽了,從口袋里又掏出張紙,還有一行歪歪扭扭的中文,這是洋子教我寫的,她喜歡中國字。”
李若曦的心猛地一沉,剛要開口,就見孫建國騎著馬匆匆趕來,他的機槍斜挎在肩上。“李隊長!陸旅長讓我送些繃帶過來!”他看見擔架上的山田惠子,腳步頓了頓,隨即又說,“在臺兒莊,我們沖進去的時候,日軍救護所旁的空地上,好幾個重傷的鬼子被自己人用刺刀補了,還有三個女護士……唉。”
山田惠子聽到“臺兒莊”“刺刀”,身體猛地一顫,眼淚終于掉下來:“他們說……省得拖累撤退,就把洋子她們……還有重傷的兵,都殺了。這不是軍隊,是野獸!”她把照片貼在胸口,肩膀發抖,“我躲在斷墻后,看著他們殺完,才抱著藥箱跑出來,路上遇到你們的兵,沒殺我,還給我水。”
這時趙承業領著三個穿灰布褂子的老鄉過來,為首的老漢肩上扛著竹筐,里面的艾蒿、蒲公英、止血草堆得冒尖,筐沿還掛著片日軍炮彈的破片。“李隊長!俺們從臺兒莊外圍采的草藥!”老漢看見山田惠子,先是愣了愣,聽李若曦簡單說了情況,又把竹筐往前遞了遞。
李若曦心里一暖,立刻安排:“小王,把草藥分類曬在石板上,挑新鮮的搗汁;老張,把醫藥箱搬到山坳內側,瀨谷支隊的藥品放左邊,福榮真平支隊的器械放右邊——這些都是臺兒莊戰場上繳來的,得用在救中國兵上。”山田惠子也撐著受傷的腿挪到木箱旁,蹲下身小心地翻看藥品,用中文逐一提點。
正午的日頭烤得地面發燙,兩個衛生員抬著塊門板往山坳跑,門板上躺著個臉色蒼白的新兵,褲腿浸滿暗紅的血,褲腳還沾著臺兒莊戰場的焦土。“李隊長!陳小嘎在戰場遺址清理時,被殘留的地雷碎片劃了腿,血流得止不住!”李若曦剛要上前,山田惠子已經從瀨谷支隊的藥箱里拿出一瓶磺胺粉,又取了止血鉗和無菌紗布:“我來!用福榮的止血鉗夾碎片,瀨谷的磺胺防感染,洋子教過我這個辦法,很管用。”
她蹲下身,先用氯仿給陳小嘎的傷口做局部麻醉,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卻精準地夾出嵌在肉里的碎片。李若曦在旁邊遞紗布時,輕聲問:“以后,你打算怎么辦?”山田惠子手上頓了頓,抬頭望著遠處的臥牛山,眼神里慢慢有了光:“我想留在這,幫你們治病。洋子和美穗喜歡中國,我想替她們多救些人,也想看看……你們說的和平,是什么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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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山坳里漸漸熱鬧起來。工兵們用土地廟的門板搭了兩張手術臺,一張配齊了福榮真平支隊的手術刀、鑷子、止血鉗,另一張鋪著瀨谷支隊的無菌紗布,旁邊擺著氯仿麻醉瓶。山田惠子在山坳角落畫了個圈,用炭筆標注:“隔離棚,用消毒水,每天噴兩遍——這是洋子在救護所時堅持的,能防傳染病。”她還把那張三個護士的照片貼在棚子上,每天換藥時都會看一眼,像是在和同伴們說話。
林銳扛著個日軍彈藥箱過來時,正好看見衛生員們在整理醫藥清單,上面寫著:“瀨谷支隊:磺胺嘧啶50瓶、氯仿10瓶、繃帶20卷;福榮真平支隊:手術剪刀15把、止血鉗20把、青霉素10盒……”他撓了撓頭笑:“沒想到瀨谷支隊的這些東西,現在能救咱們的人!昨天陸旅長還說,等嶧縣打完了,一定要好好建個醫院。”
夕陽西下時,野戰醫院已經初具規模:三頂灰布帳篷分別標著“清創區”“手術區”“休養區”,旁邊的隔離棚上貼著那張護士照片,三個防空坑挖得整整齊齊,交通溝留了擔架通道。李若曦拿著新擬的《野戰醫院章程》,遞給山田惠子:“你看這樣安排行不?你負責指導器械使用,咱們一起管這些藥品。”山田惠子接過章程,指尖在“臺兒莊繳獲物資”幾個字上輕輕摸了摸,點頭說:“行”。
遠處傳來馬蹄聲,陸銘凡騎著馬過來,看到山坳里的醫院,還有正在指導衛生員的山田惠子,他走過去:“山田醫生,謝謝你愿意留下。”
山田惠子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又指了指隔離棚上的照片:“我想替洋子她們,多做些事。希望這些藥,能讓戰爭快點結束。”
月光灑在野戰醫院的帳篷上,李若曦和山田惠子一起把最后一箱器械搬進儲藏棚。山田惠子從藥箱里拿出那張三個人的照片,放在藥品箱上,李若曦拍了拍她的手背,把銅哨子遞過去:“夜里有情況就吹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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