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承簡直莫名其妙:“我知道我名字取得好,但你也不用這樣吧,好歹是京城人,有點兒見過世面的樣子行不?”秦滄闌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梨花巷的。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他狼狽地走在雨中,一把油紙傘撐在了他的頭頂,他也渾然不覺。“老國公爺?您怎么來了?大雨天兒的,沒帶個下人啦?”鎮北侯府的小廝為他撐著傘。他太高了,小廝不得不踮起腳。“你家侯爺在不在?”“在的在的!”小廝忙道,“您是要探望侯爺嗎?小的先給您拿把大的傘!”秦滄闌沒說話,推開他,毅然撞入了雨中。小廝在他身后一路追趕:“老國公爺!老國公爺!”轟隆——一身震耳欲聾的炸雷響徹在了雨霧彌漫的天際,小廝只覺自己的耳膜都被炸破了。閃電、雷鳴,天地間忽明忽滅,連大地都好似在瑟瑟發抖。小廝不敢追了。招待客人要緊,可他的小命更要緊吶!小廝躲進了涼亭。雨勢突然就變大了,他隱隱約約看見一道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在大雨中。不知是地太滑,還是他的人恍惚了一下。他重重地摔倒了,泥漿裹了他一身。他抹了把臉,雙手撐地爬起來,緊接著又撲通一聲滑倒了。小廝沒數老國公爺究竟滑了多少跤,他能感覺到老國公爺身上的狼狽與急切。這個守護了大周河山半輩子的男人,這個仿佛能一輩子征戰沙場的將軍。這一刻,忽然就有了老人的蹣跚與佝僂。老侯爺剛喝完藥。符郎中給他把了脈,量了血壓,說恢復得不錯,再過三五日就能下床走走。哐啷!門被大力撞開,一個滿是泥漿與雨水的男人闖了進來。他身材比尋常男子魁梧高大,兼之又一身匪霸煞氣,楞是把符郎中手里的聽診器都嚇掉了!老侯爺很鎮定。他老謀深算地看了秦滄闌一眼,對符郎中道:“你先回屋歇會兒。”符郎中看著兇神惡煞的秦滄闌,結結巴巴:“這、這真的沒事嗎?”這個人看起來好兇啊!“沒事,去吧。”老侯爺說。符郎中只能去了,可他真的很擔心老侯爺,他沒回房,而是冒雨去了蘇陌的院子。老侯爺又對小泉子道:“布巾。”秦滄闌氣喘吁吁道:“不必了!”老侯爺于是道:“你退下。”小泉子也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二人。二人年少相識,至今已有數十載。他們親眼看著彼此從青澀的少年,蛻變成獨當一面的沙場老將。他們見證過彼此的風光,體會過彼此的艱難。他們看著對方一點點垂垂老去,驀然回首,年華已逝。也針鋒相對過,也各自為政過。可不論如何,只要他們還能喘氣,便始終都有一個共同的的羈絆——蘇華音。老侯爺開口道:“你這么著急來見我,是見到那孩子了吧?”武將不像文臣那般玩弄心計,并不代表他們沒腦子。若當真沒半點兒城府,僅憑一點蠻力,是無法領兵打仗的。“你把人帶來京城的?”秦滄闌問過蘇承了,他們是哪里人、為何來了京城。蘇承不覺著有何可隱瞞的,便毫無保留地說了。“是我。”“蘇朔你幾個意思?找兩個與秦徹與華音相似的人……你到底想做什么!”“秦滄闌,真的只是相似嗎?我見他們的第一眼,都能看出華音的影子,你當真看不出來?”“所以我才問你究竟想做什么!”“秦滄闌,那孩子是你和華音的骨肉。”老侯爺口中的孩子指的是蘇承。不論蘇承是不是已為人父,在他們眼中,都始終是當年那個孩子。“祖父。”蘇陌的聲音出現在門外。老侯爺看了秦滄闌一眼,秦滄闌背著光,整張臉籠罩在暗影之下,只能聽見他身上的雨水吧嗒吧嗒滴在地上。“進來。”老侯爺說。蘇陌推開房門,狂風夾雜著大雨強勢灌入,蘇陌的衣衫也濕了,鬢角的發絲黏膩地貼在他年輕俊美的面龐上。當符郎中去找他,告訴他府上來了一位兇悍可怕的不速之客時,蘇陌也差不多猜到了。事情的進展與預料中的不大一樣,不知是哪一步加速了進程,總之,比一開始的計劃快上許多。好在鎮北侯府一開始就做足了萬全的準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我可不記得我和華音有過第二個孩子……”“秦滄闌,你心里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你只是來找我求證而已,那好,陌兒,把人帶上來。”“是,祖父。”蘇陌恭謹應下,轉身沖門外說道,“進來。”秦滄闌轉身望向了門外。大雨中,一對父子狼狽地走了進來,其中一人上了年紀,另一人與蘇陌差不多大。二人不是別人,正是杏花村的蘇老爺子與長孫蘇大郎。秦滄闌楞楞地看著二人:“他們是——”老侯爺道:“華音的那塊右佩在你身上吧。”“……在。”秦徹回府后,把玉佩給他了。老侯爺目光冰冷地看向蘇老爺子與蘇大郎:“正好,你們來認認,老國公爺手里的玉佩是你們老蘇家當年從蘇承手里偷來,又拿去賣掉的那一塊?”……大雨滂沱。這場雨來得著急,三個小豆丁不乖乖在家里待著,一個個跑出去踩雨。蘇小小與蘇二狗在灶屋做點心,蘇承去捉他們三個。歘!大虎在小泥坑里踩了一下。蘇承把大虎撈走了。二虎又去踩。二虎踩完小虎踩。小虎踩完大虎踩。蘇承是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把三個小家伙全撈進來,一大三小濕透了,妥妥的一家子落湯雞。誰家還沒個熊孩子呢?只不過,別人家是一熊熊一個,他們家是一熊熊一窩!蘇承給三人換衣裳,擦頭發,全程黑臉。可是三個小豆丁一點兒也不怕他,搖頭晃腦做鬼臉,囂張極啦。蘇承說道:“哼,等你們爹回來,讓他收拾你們!”話音剛落,門外響起了叩門聲。蘇承立馬威脅道:“你們爹回來了!我看你們今天怎么逃?”三個小家伙立馬捂住小屁屁,吭哧吭哧去了灶屋。娘!救命——蘇承撐著傘去開門。然而出現在大雨中的并不是衛廷,而是秦滄闌。秦滄闌冒雨奔襲了一路,鬼知道他摔了多少跤,這已不是一只落湯雞,是一只落湯的叫花雞。蘇承驚訝:“呃……秦叔?這么晚了,來我家干嘛?”我用了極大的自控力才忍住沒訛你的,你不要再送上門啦——秦滄闌雙目通紅,流著血絲的嘴角輕輕顫抖。蘇承:不是,你這模樣很嚇人啦?你那什么眼神?像是隨時要吃了我似的——蘇承不著痕跡地往左側移了一小步。秦滄闌喉頭脹痛,滾燙的老淚奪眶而出,與冰涼的雨水混在一塊。他沖蘇承顫顫巍巍地伸出蒼老的手,摸上蘇承那張早已褪去了青澀的臉。三十年了……他的孩子啊……這是遲來了三十年的——蘇承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不動聲色地抓住了門邊的棒子。蘇承暴跳而起!“呔!”伴隨著這聲厲喝,蘇承一棒子悶上秦滄闌的頭頂,將秦滄闌結結實實地悶倒了!看在大虎的份兒上,忍這家伙很久了!這家伙白日里抓他手腕,他還沒找他算賬呢,這會兒大半夜的,居然又跑來對他動手動腳——變態!他堂堂杏花村惡霸,可不是浪得虛名的!蘇小小走了出來:“爹,出什么事了?”蘇承怒不可遏地往地上一指:“這老家伙!他摸我臉,被我打暈了!”秦滄闌這么閉眼躺著,蘇小小反倒是認出來了。這不是老護國公秦滄闌么?爹啊,你是大周第一個敢敲秦滄闌棒槌的人。上一個敲他的,墳頭草已經兩米高了。等等,她爹方才說啥?秦滄闌摸他臉?莫非秦滄闌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