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吳石緊鑼密鼓地籌劃朱諶之的“金蟬脫殼”之計,試圖在風暴眼中開辟一條生路的同時,保密局那陰森可怖的看守所深處,另一場無聲的、卻更加兇險的生死較量,已經拉開了帷幕。
審訊室。一間沒有窗戶、墻壁鋪著暗色吸音材料的密室。天花板上吊著一盞功率巨大、光線慘白的燈,將房間中央一把孤零零的鐵椅照得無所遁形??諝庵袕浡舅⒑顾鸵唤z若有若無的鐵銹味,令人作嘔。
蔡孝乾(“張先生”)被兩名膀大腰圓的特務押了進來,按坐在那張鐵椅上。他的手腕上仍帶著沉重的手銬,腳踝上也鎖著鐵鐐。多日的囚禁和巨大的精神壓力,讓他顯得十分憔悴,眼窩深陷,胡子拉碴,早已沒了往日的“富商”派頭。但他仍強作鎮定,努力挺直腰板,目光游移,不敢直視前方。
“咔噠”一聲輕響,審訊室厚重的鐵門被關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死寂中,只有蔡孝乾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片刻之后,審訊室另一側的小門無聲地滑開。谷正文緩步走了進來。他依舊穿著筆挺的深色中山裝,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靜得如同深潭,卻帶著一種能穿透靈魂的冰冷壓力。他沒有立刻坐下,而是踱步到蔡孝乾面前,居高臨下地、靜靜地審視了他足足有一分鐘。
這沉默的凝視,比任何呵斥都更具壓迫感。蔡孝乾的額頭開始滲出細密的冷汗,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
“蔡先生,”谷正文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或者說,我該稱呼你……蔡書記?”他故意拖長了“書記”兩個字的音調,帶著一絲玩味的嘲諷。
蔡孝乾渾身一顫,猛地抬起頭,臉上擠出一個僵硬而惶恐的表情:“長……長官!您……您一定是搞錯了!我……我就是個本分的生意人,姓張,叫張振邦?。∈裁础裁磿?,我……我聽不懂您在說什么!”他的聲音因緊張而有些結巴,眼神閃爍,試圖做最后的頑抗。
谷正文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似笑非笑。他沒有理會蔡孝乾的辯解,轉身走到審訊桌后坐下,從公文包里不慌不忙地拿出幾樣東西,一一擺放在桌面上。
首先,是那支從蔡孝乾身上搜出的、子彈上膛的勃朗寧手槍。
“一個本分的生意人,”谷正文用指尖輕輕點了一下冰冷的槍身,目光如刀般射向蔡孝乾,“需要隨身帶著這個?還是已經開了保險的?”
蔡孝乾臉色一白,嘴唇哆嗦著:“臺……臺灣治安不好,我……我帶著防身的……”
谷正文不置可否,又拿起那個小巧的密碼本:“那這個呢?張老板的生意經,需要用密碼來記?”
“那……那是……是我記一些私密賬目用的……”蔡孝乾的辯解越來越蒼白無力。
谷正文不再說話,又拿出了幾張放大的照片。照片上,清晰地顯示著蔡孝乾與“陳太太”、“老刀”等人在“安寧新村”聯絡站外秘密接頭的場景,時間、地點一目了然。最后,他拿起一份從安全屋搜出的、蓋有“臺灣省工作委員會”印章的絕密文件副本,在蔡孝乾眼前緩緩展開。
每拿出一件物證,谷正文并不急于逼問,只是用他那雙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蔡孝乾臉上最細微的表情變化。他看到對方的瞳孔在收縮,臉頰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
“張老板的生意,做得很大啊?!惫日慕K于再次開口,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千鈞重壓,“和這么多‘朋友’在這么隱蔽的地方,商量著……‘國家大事’?”他輕輕彈了彈那份文件,“連共產黨的官印都幫你做生意?”
“我……我……”蔡孝乾的心理防線在鐵證面前開始崩潰,他語無倫次,汗水已經浸濕了后背的衣衫。他知道,再抵賴下去已是徒勞,但求生的本能和殘存的僥幸,讓他無法輕易開口。
谷正文將身體微微前傾,拉近了與蔡孝乾的距離,聲音壓得更低,卻更具穿透力:“蔡孝乾,你的戲,該收場了。我們既然能請你到這里來,就不是來聽你講故事的。你的身份,你的組織,我們清清楚楚。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他停頓了一下,讓恐懼在對方心中發酵。
“第一條路,頑抗到底。結果是什幺,你應該想得到。你的那些‘同志’,可不會來救你?!?/p>
“第二條路,”谷正文的目光銳利如鷹,“合作。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戴罪立功,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谷正文沒有咆哮,沒有用刑,甚至沒有提高聲調。但他這種基于確鑿證據的、冷靜而殘酷的攤牌,以及那看似給出選擇、實則步步緊逼的姿態,對蔡孝乾脆弱的精神狀態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蔡孝乾癱軟在鐵椅上,面如死灰,眼神渙散,心理防線已處于崩塌的邊緣。他知道,自己完了。但“合作”二字,如同毒蛇,鉆入他的腦海,誘使他走向更深的深淵。
初審,雖未動刑,卻已直擊要害。谷正文如同最老練的獵手,并不急于殺死獵物,而是要一點點瓦解其意志,逼其就范。而這場審訊的每一個進展,都將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影響無數人命運的漣漪。下一步,蔡孝乾的抉擇,將決定許多人的生死。
喜歡夢回沉默的榮耀請大家收藏:()夢回沉默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