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八年深秋的南京,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參謀本部大樓內(nèi),往日里略顯嘈雜的辦公區(qū),這幾日卻異樣地安靜,走廊上步履匆匆的軍官們,臉上都帶著一絲難以言說的凝重和謹(jǐn)慎,眼神交匯時也多是飛快地避開,仿佛生怕沾染上什么不該有的麻煩。
聶曦坐在自己的副官辦公室里,窗外梧桐樹的葉子已落了大半,光禿的枝椏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顯得格外蕭瑟。他剛剛處理完一份關(guān)于江防部隊冬季補(bǔ)給申請的例行文件,指尖還殘留著鋼筆的微涼。表面上看,一切如常,但他敏銳的神經(jīng)卻時刻緊繃著,像一根拉滿的弓弦。毛人鳳的“特別督導(dǎo)辦公室”掛牌已有些時日,徐處長和趙副主任像兩條無聲的毒蛇,在大樓里游弋,他們的目光所及之處,空氣都會凝滯幾分。吳石系統(tǒng)的人,尤其是他聶曦,更是被重點“關(guān)照”的對象。
這種平靜,更像是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聶曦知道,毛人鳳絕不會因為一次“抽樣核查”的受阻而罷手,他一定在醞釀更致命的攻擊。他和老師吳石,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孤舟,隨時可能傾覆。
果然,這天下午,驟變毫無征兆地降臨了。
當(dāng)時,聶曦正準(zhǔn)備將一份批閱好的文件送去機(jī)要室歸檔。機(jī)要室孫主任卻先一步敲門走了進(jìn)來,他的臉色異常蒼白,額頭上布滿了細(xì)密的冷汗,手里緊緊攥著一個薄薄的、印著“絕密·特急”猩紅字樣的文件夾,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聶……聶副官,”孫主任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音,甚至忘了敬禮,“這……這是剛從侍從室一處轉(zhuǎn)來的……最高層級電令……指名……指名要立刻呈送吳參謀長親啟。”他將文件夾遞過來,仿佛那是什么燙手的山芋。
聶曦的心猛地一沉!侍從室一處!最高層級電令!繞過所有常規(guī)程序,直接點名吳石!一種極其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他。他強(qiáng)作鎮(zhèn)定,接過文件夾,入手感覺輕飄飄的,卻重若千鈞。
“孫主任,辛苦了。”聶曦的聲音盡量保持平穩(wěn),“我立刻呈報參謀長。”
孫主任如蒙大赦,連連點頭,幾乎是踉蹌著退出了辦公室,甚至忘了帶上房門。
聶曦反手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深吸了一口氣,才走向吳石的內(nèi)室。他敲了敲門,聽到里面?zhèn)鱽韰鞘练€(wěn)的“進(jìn)來”聲,才推門而入。
吳石正站在巨大的軍事地圖前,手指點著長江沿線某處,凝神思索。見到聶曦進(jìn)來,他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聶曦手中那個特殊的文件夾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老師,”聶曦將文件夾雙手呈上,聲音低沉,“侍從室一處急電,指定您親啟。”
吳石接過文件夾,沒有立刻打開,而是走到辦公桌后坐下,將文件夾平放在桌面上。他的手指輕輕拂過那冰冷的封皮,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聶侍立一旁,屏住呼吸,室內(nèi)落針可聞。
幾秒鐘后,吳石緩緩拆開火漆封緘,取出了里面唯一的一頁公文紙。他的目光快速掃過紙上的內(nèi)容。剎那間,聶曦清晰地看到,老師那向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臉上,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拿著紙張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雖然極其輕微,但在這死寂的房間里,卻如同驚雷般清晰可辨!
聶曦的心跳幾乎停止。他從未見過老師如此失態(tài)!
吳石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但那寒潭深處,卻涌動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和……決絕。他將那張紙輕輕放在桌上,推給聶曦。
聶曦上前一步,目光落在紙上。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行字,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傷了他的眼睛:
“據(jù)查,國防部參謀次長吳石,涉嫌通共叛國,證據(jù)確鑿。著即免去其本兼各職,隔離審查。此令。蔣中正。”
落款處,是那個熟悉的、凌厲的簽名和鮮紅的印章!
通共叛國!證據(jù)確鑿!免職審查!蔣中正親筆!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聶曦的心上!最壞的情況,以最猛烈、最直接的方式發(fā)生了!而且,不是通過毛人鳳的系統(tǒng),是侍從室一處直接下達(dá)的指令,是最高當(dāng)局的親筆手諭!這意味著,此事已無任何轉(zhuǎn)圜余地,打擊來自最高層,是徹底的、毀滅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