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壘”行動的余波尚未平息,參謀本部大樓內的空氣卻仿佛凝固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如同不斷積聚的雷云,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聶曦能清晰地感覺到,來自保密局的視線,變得更加密集、更加銳利,像無數根無形的針,刺探著每一個角落。
徐處長和趙副主任的出現,絕非偶然。他們像兩條悄無聲息的毒蛇,開始在參謀本部的走廊和辦公室里游弋。表面上,他們是來“協助加強內部安保”和“進行例行工作交流”,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們是毛人鳳派來盯緊吳石系統的眼睛。
聶曦作為吳石的副官,首當其沖。他發現自己經手的文件,有時會莫名其妙地出現細微的翻動痕跡;他去其他部門辦事,總能感覺到身后若有若無的視線;甚至他中午在食堂吃飯,偶爾抬頭,也會撞見徐處長或趙副主任那看似不經意、實則充滿審視意味的目光。
這是一種心理戰術,旨在制造緊張和恐慌,讓人在壓力下露出破綻。聶曦強迫自己保持冷靜,言行舉止更加謹慎。他嚴格按照規章辦事,所有文件處理都留有清晰記錄,與人交談滴水不漏,甚至走路的速度和姿態都維持著一貫的沉穩。他知道,任何一個微小的異常,都可能被無限放大。
這天下午,聶曦去機要室送一份吳石批閱過的常規訓練大綱。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面傳來徐處長那沙啞的聲音,正在和機要室孫主任“閑聊”。
“……孫主任,你們機要室最近工作量不小啊,特別是跟‘堡壘’行動相關的電文往來,頻率很高嘛。”
孫主任的聲音帶著幾分謹慎和討好:“是是是,徐處長,都是分內工作,應該的。”
“嗯,”徐處長慢悠悠地說,“我隨便翻了翻近期的登記簿,發現吳參謀長那邊的電文,尤其是聶副官經手的部分,好像……特別注重效率?有些非緊急的電報,也要求加急處理了?”
聶曦的心猛地一沉。這是在查電文往來記錄!試圖從通訊頻率和優先級上尋找異常!
他定了定神,推門而入,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徐處長,您也在?孫主任,這是參謀長批閱的訓練大綱,需要歸檔。”
孫主任如蒙大赦,連忙接過文件:“好的好的,聶副官,放這兒吧。”
徐處長轉過身,那雙三角眼瞇著,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聶副官,真是巧啊。正和孫主任聊起你們那邊工作效率高呢。”
聶曦坦然應對,語氣平常:“徐處長過獎了。參謀長要求嚴格,我們下面辦事的,自然不敢懈怠。有些文件看似不緊急,但可能關系到后續部署的銜接,提前處理也能避免臨時抱佛腳。這都是參謀長的指示。”
他把原因全推到了吳石對工作要求高上,合情合理。
“哦?是嗎?”徐處長踱步過來,拿起聶曦剛送來的訓練大綱,隨意翻看著,“吳參謀長治軍嚴謹,那是出了名的。不過,聶副官年紀輕輕,就能如此準確把握長官意圖,事事想在前頭,也是難得。看來,吳參謀長沒少栽培你啊。”
這話聽起來是夸獎,實則暗藏機鋒,暗示聶曦的“能干”可能別有內情。
聶曦神色不變,微微躬身:“在下愚鈍,全賴參謀長悉心教導,時刻不敢忘記職責本分。”
徐處長盯著聶曦看了幾秒,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慌亂,但聶曦的目光平靜如水。最終,徐處長干笑兩聲,將文件遞還給孫主任:“呵呵,年輕人,懂得感恩是好事。孫主任,你們忙,我再去別的科室轉轉。”
說完,他背著手,慢悠悠地走出了機要室。
孫主任看著徐處長離開的背影,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對聶曦低聲道:“聶副官,這位徐處長……可不是省油的燈啊,這幾天,幾乎把各個要害部門都‘轉’了一遍。”
聶曦點了點頭,心中警鈴大作。徐處長的活動范圍如此之廣,絕不僅僅是針對電文記錄,他是在全面摸排吳石系統的運作情況,尋找任何可能的薄弱環節。
回到辦公室,聶曦將情況向吳石做了簡要匯報。吳石聽完,沉默片刻,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他們是沖著我們來的。毛人鳳已經起了疑心,現在是在搜集‘證據’,或者說,是在制造‘證據’。”
“老師,我們該怎么辦?”聶曦感到一股寒意。敵暗我明,這種被動挨打的局面極其不利。
吳石站起身,走到墻上的大幅軍事地圖前,目光深邃:“不能坐以待斃。他們查他們的,我們做我們的。但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要更加小心,更加……干凈。”他轉過身,看著聶曦,“敬之,尤其是你,他們現在重點關注你。最近,非必要不要單獨外出,減少不必要的交際,處理所有文件,都要做到無懈可擊。”
“是,學生明白。”聶曦鄭重應道。他知道,這是一場無聲的圍剿,他和吳石已經成了風暴眼中的孤舟。
接下來的幾天,聶曦感覺自己如同在雷區中行走。他盡可能地減少在公共區域停留的時間,與人交談言簡意賅,就連去食堂,也選擇人最少的時候匆匆吃完就走。他甚至開始留意自己丟棄的廢紙,確保沒有任何可能被曲解的字句。
這種高度緊張的狀態,讓他疲憊不堪,但精神卻愈發敏銳。他像一只被迫蟄伏的獵豹,在壓抑中積蓄著力量,等待著反擊的機會。他知道,暗流已然洶涌,平靜的表面之下,正醞釀著一場更大的風暴。而他和吳石,必須在這場風暴來臨之前,找到破局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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