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己詔
天子委屈了。
連登極之初竇太皇太后、王太后兩宮的鎮壓,都沒能讓劉徹如此的委屈。
因為南略計劃真的是他十數年的心血,不論是西南夷道的修建,還是通過牂牁江上游對南越國的震懾,都是他力排眾議的結果。
那不是太子儲君的功勞!
為之嘔血。
可嚇壞了吾丘壽王,下意識地就要呼喚太醫,但被劉徹阻止了,“丹藥!”
剎那的猶豫,吾丘壽王從錦匣中取出一枚丹藥,助陛下服了下去。
藥效起了作用,劉徹的情緒在迅速平靜,只是在帳中的燈火下,龍體肌膚的顏色,似是顯露出不正常的顏色。
西南夷道,可不是一條山道,而是兩條,即西夷道和南夷道。
建元六年,唐蒙最初受命開通南夷道,而這個“道”,并非簡單指道路,這個“道”是和“縣”一樣的意思,是專用于西部的行政區劃。
當然,把一個蠻荒之地內地化,修筑與之相連接的交通線也是必需的。
然而,在崇山峻嶺的邊地設置新郡縣、開辟新交通不是容易的事,唐蒙為了開通南夷道,就近發動巴蜀兩地數萬民力參與勞役,由于條件惡劣,多有死亡和逃逸。
巴蜀之民很多為部落,其酋長率眾反抗,又遭唐蒙用軍法鎮壓,過程殘酷反復,因此南夷道的開通遲遲都沒有完成,反而在巴蜀兩地造成了極大的恐慌、不安、仇恨。
直到元光五年,還不是大漢丞相的公孫弘和司馬相如相繼出使當地,巡視南夷道的進度,得知困難重重,難以開通后,司馬相如順勢建議朝廷放棄南夷道,而改通西夷道。
所謂西夷道,是指蜀郡以西的邛、笮、冉駹等地,元光六年,司馬相如以中郎將之身攜使命重回蜀郡,繼續征發巴蜀兩郡百姓改筑西夷道。
為此,司馬相如還寫下《難蜀父老》一文。
在這篇文章里,司馬相如虛構了二十七個當地德高望重的耆老大夫、薦紳先生,一起來造訪自己,造訪目的則是為了進諫,他們認為,天子對待夷狄,保持正常的外事聯絡即可,非要開通西南夷道,將其人納入大漢,是一件勞民傷財、得不償失的事。
緊接著,司馬相如對二十七名士紳統一勸說,便有了那句“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接著司馬相如又虛構了二十七個士紳被感化,感恩戴德的場景。
司馬相如的賦,想必沒有人能質疑文采,但該文從字面上都在為天子勞民一事開解,充斥著對天子的諂媚。
劉徹在看到《難蜀父老》時,對司馬相如的“非常之功”簡直認可到了極致,英明天子的行為,本來就不是群氓眾生所能理解的。
開通西南夷道,一控西南夷,二懾南越,這是盛世偉業。
當世百姓吃苦,受益的是后代黎民,這是成就“非常之功”的代價,作為大漢天子,劉徹認為是值得的,顯然,在創造盛世中死去、吃苦受累的人卻不那么認為。
十數年間,巴蜀兩郡死傷無數,也就是南巡路線中沒有巴蜀之地,不然,期門郎再多都能打空了,巴蜀之民對大漢天子的仇恨,沒有任何化解的可能。
付出了這么多的代價,還被無數巴蜀之民憎恨詛咒,卻換來了太子儲君的武功盛德,嘔血不落淚,已經是劉徹最后的倔強了。
大漢天子,永不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