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令下。
丞相公孫弘沒有立刻照旨通令所有諸侯王進京,而是命令新的丞相長史王朝暫將旨意留閣,而后動身前往未央宮覲見。
公孫弘的二人抬輿在宣室殿的石階前停下,絳伯立馬走了下來,和以往一樣攙住了他,“相國,沒有睡好吧,眼睛都是紅的?!?/p>
“人之將死,便睡不好了,伺候上君一天算一天吧?!惫珜O弘笑著說道。
很多老人,非常避諱“死”字,但他卻十分坦然,哪有人能不死的。
“可別。”絳伯攙著他向宣室殿臺階走去,“上君萬歲,相國百歲,您老還得伺候上君二十年呢?!?/p>
“承黃門令吉言,愿我再有二十之壽,不過,難咯。”公孫弘滿臉笑意搖著頭。
大漢丞相,是皇帝的縮減版,權力大的驚人,但也忙碌的驚人,俯在案牘上,能一天直不起腰。
時至今日,大漢仍然是草創階段,大一統的帝國經驗和教訓,是從秦朝汲取了些,但想安枕無憂,那就是癡人說夢了。
一些時候,公孫弘的感覺怎么說呢,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不敢有片刻懈怠。
這也是從古至今,英明的君王,賢能的宰丞往往不長壽的原因之一。
當然,也有后宮嬪妃太多的原因。
作為大漢首位布衣丞相,公孫弘自問尚賢,能有八十之壽,便是僥天之幸了,不敢再奢望百歲。
絳伯攙著他慢慢步上臺階,“奴婢聽說丞相府廣聚四方賢才,力求為我大漢朝探索出一條‘經學致用’的制度,不知進展如何?”
丞相府發布了招賢令。
讓天下臣民乍一聽時心都咯噔了一下,但此招賢非彼招賢,相府無意于擴張,所納之士,不能出仕做官,只能在相府“頭腦風暴”。
招賢令中再三強調,源于先圣孔子“學以致用”的思想,探索的學問,必須有益于國事,即重視學問的現實效用,反對空談義理和脫離實際的學風。
增了不少笑耳。
儒家的空談義理、脫離實際,是天下皆知的事情,現實效用,哪是手無縛雞之力,身不愿動膀不愿搖的儒生會愿意做的。
世官世祿制下,百家紛紛出世,對公孫弘的“妄想”大加批判,連儒家的人,甚至是公羊學的人,都在指摘公孫弘作踐儒家、公羊學。
先圣的“大同社會”已經為世間構造了個終極目標,儒生該做的,是在其上“添磚加瓦”,高高在上為世人指引道路。
如果學問效用,那不就和墨家、農家這群身體力行的下里巴人一樣了嗎?
公孫弘卻不管那樣,只是繼續招賢納士,讓前來的士人先思后辯,效仿上古百家爭鳴,說服自己,說服他人,再來說服他這個大漢丞相。
公孫弘的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酸味,連他自己也一時分辨不出是酸楚還是嫉厭,面容也浮出了復雜的表情,“沒有進展?!?/p>
所有前來的士人,都止步于說服他人,因為誰也說服不了誰,這點,倒是和上古百家爭鳴之時很像,各執己見、食古不化。
“相國,可有收獲?”
“增長了見識?!?/p>
公孫弘長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