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鐵道的寒風像裹著冰碴的鞭子,抽打在潛伏的每一個人身上,卻抽不散那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和胸腔里燃燒的、混雜著恐懼與瘋狂的火焰。分派完任務,各人如同上緊發條的零件,無聲地嵌入各自的埋伏點,等待著那不知何時會到來的、血腥的碰撞。
陳山河最后檢查了一遍藏匿在蒿草下的幾根頂端磨尖的鋼筋,又摸了摸懷里那柄冰冷粗糙的短刀——那是他最后的后手。做完這一切,他卻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死死盯著煤場方向,而是緩緩直起身,對身旁的劉衛東低聲道:
“衛東,這邊你先盯著。我回去一趟?!?/p>
劉衛東一愣,愕然地看著他:“現……現在?山河,萬一……”
“很快回來?!标惿胶哟驍嗨曇羝届o,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總得……再看一眼?!?/p>
劉衛東看著他那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沉靜、甚至透著一絲死氣的側臉,瞬間明白了什么。他喉嚨動了動,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快去快回。這邊有我。”
陳山河不再多言,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離開廢鐵道,朝著筒子樓的方向快步走去。
越靠近家屬區,空氣中的緊張氣氛似乎就越淡,但另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東西卻壓了下來。筒子樓窗口透出的零星燈光,昏黃而脆弱,像是隨時會被這無邊的寒夜吞噬。
他走到自家門口,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聽著里面隱約傳來的、母親壓抑的咳嗽聲和父親粗重艱難的呼吸聲。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熟悉的、帶著霉味和藥味的空氣,仿佛要將這一切刻進肺腑里。
然后,他輕輕推開了門。
屋里的燈泡瓦數很低,光線昏暗。母親正坐在父親床邊,用小勺一點點地給昏迷的父親喂著溫水。妹妹陳小雨則趴在角落那張破舊的小飯桌上,就著昏暗的燈光,小聲地讀著英語單詞,稚嫩的聲音在寂靜的屋里顯得格外清晰。
聽到開門聲,母親和小雨都抬起頭。
“哥?你咋這么早回來了?”小雨放下課本,臉上露出一絲驚喜,但很快又被擔憂取代,“你臉色好白……是不是廠里又……”
母親也放下碗,擔憂地看著他,渾濁的眼睛里滿是疲憊和關切:“山子,吃飯沒?鍋里還有點粥,媽給你熱熱?”
陳山河站在門口,看著母親花白的頭發和深深凹陷的眼窩,看著妹妹那雙清澈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憂愁的眼睛,看著床上父親那毫無生氣的臉……一股尖銳的酸楚猛地沖上鼻腔,堵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吃過了,媽?!彼曇粲行┌l僵,盡量讓語氣聽起來正常,“沒事,就是……就是回來拿點東西。一會兒還得回廠里,晚上……晚上可能加班,不回來了。”
母親“哦”了一聲,臉上的擔憂并未散去,但還是習慣性地囑咐:“那……那你多穿點,夜里冷……干活小心點……”
“嗯,知道了?!标惿胶硬桓以倏茨赣H的眼睛,目光落在妹妹的課本上,“小雨,好好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