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運輸隊”的牌子掛出去沒兩天,第一個嗅著味兒上門來的“客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竟是當初把陳山河往死里刁難的車間主任——劉扒皮。
這天下午,陳山河正和劉衛(wèi)東在運輸隊那間簡陋的辦公室里核對最近的出車單子,就聽見院子里傳來耿大壯粗聲粗氣的呵斥:“喲呵!這不是劉大主任嗎?什么風把您吹到這破地方來了?我們這兒可沒廢料給您克扣!”
陳山河和劉衛(wèi)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詫異。劉衛(wèi)東放下單據(jù),低聲道:“黃鼠狼給雞拜年。”
陳山河面無表情地站起身,走到門口。只見劉扒皮穿著一身半舊的中山裝,手里拎著兩瓶用報紙包著的不知是酒還是什么東西,正站在院子當中,被耿大壯攔著,臉上堆滿了尷尬又討好的笑容,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大壯兄弟,你看你……這話說的,我以前那是……那是工作需要,迫不得已啊。”劉扒皮陪著笑,眼角瞥見陳山河出來,立刻像見了救星,腰彎得更低了,“山河……啊不,陳隊長!陳隊長您在啊!”
陳山河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他。這個當初在車間里趾高氣揚,克扣他工資,逼得他父親走投無路的男人,此刻卑微得像條搖尾乞憐的狗。院子里干活的司機們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計,好奇又鄙夷地看著這一幕。
“劉主任,有事?”陳山河終于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沒……沒啥大事!”劉扒皮趕緊上前幾步,想把手里東西遞過來,“就是……聽說陳隊長您身體康復了,還搞起了運輸隊,事業(yè)蒸蒸日上!我……我特地來表示祝賀!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耿大壯一把攔下他手里的東西,粗魯?shù)厮洪_報紙,是兩瓶還算不錯的白酒。“哼,誰稀罕你這點貓尿!”
劉扒皮臉色一白,不敢反駁,只是眼巴巴地看著陳山河。
陳山河沉默了片刻。他想起父親躺在病床上昏迷的樣子,想起自己為了幾十塊錢工錢被劉扒皮肆意辱罵的場景,一股戾氣幾乎要沖垮理智。但他看到劉衛(wèi)東輕輕搖頭的眼神,又看到院子里那些司機們看著自己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氣,將那戾氣壓了下去。
現(xiàn)在,他不是那個可以快意恩仇的孤狼了。他是“山河運輸隊”的隊長,他手下有幾十號人要吃飯,他需要考慮更多。
“劉主任的心意,我領(lǐng)了。”陳山河緩緩說道,語氣依舊平淡,“酒,拿回去。我們這兒,不興這個。”
劉扒皮愣了一下,沒想到陳山河會拒絕得這么干脆,臉上討好笑容僵住了。
“不過,”陳山河話鋒一轉(zhuǎn),“以后車間里有什么需要運輸?shù)牧闵⒒钣嫞蛘邎髲U零件處理的消息,劉主任要是方便,可以跟衛(wèi)東通個氣。價格,按市面公道價算。”
劉扒皮頓時如蒙大赦,連連點頭:“方便!方便!一定!陳隊長您放心,以后車間里但凡有點啥事,我第一個跟您……跟劉兄弟匯報!”
這不是原諒,更不是和解。這是一種基于現(xiàn)實利益的、冰冷的交易。陳山河給了劉扒皮一個臺階,一個向他示好、尋求庇護的機會;同時,也為運輸隊開辟了一條可能的信息渠道。至于過去的恩怨,并沒有消失,只是被暫時擱置,或者說,被這種新的、不平等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覆蓋了。
“那就這樣吧。”陳山河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轉(zhuǎn)身走回辦公室。
劉扒皮千恩萬謝地走了,背影狼狽。耿大壯不滿地嘟囔:“山河,就這么放過這老小子了?太便宜他了!”
劉衛(wèi)東看著劉扒皮消失的方向,淡淡道:“打他一頓容易,但沒用。讓他怕我們,以后乖乖給我們提供消息,用處更大。山河做得對。”
陳山河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處理這種人際關(guān)系,比打打殺殺更累心。他清楚地感受到,隨著地位的變化,他面對的不再是簡單的敵我,而是更多灰色地帶和利益糾纏。劉扒皮的討好,只是一個開始。
權(quán)力的滋味,并不總是酣暢淋漓,有時也伴隨著這種面對昔日仇敵卻不得不虛與委蛇的膩煩和壓抑。
窗外,一輛“山河運輸隊”的卡車轟鳴著駛出院子,帶起一陣煙塵。陳山河知道,他必須習慣這種膩煩和壓抑,因為這條路,一旦踏上來,就再難回頭。
劉衛(wèi)東拿起那兩瓶被耿大壯扔在角落的酒,看了看:“酒還行,留著過年給兄弟們喝吧。”
陳山河沒說話,只是望向窗外廠區(qū)那片熟悉的灰色天空。天空之下,規(guī)則的改變,才剛剛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