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貿城工地的喧囂掩蓋不了集團內部日益尖銳的矛盾。資金壓力如同一把沉重的枷鎖,勒得每個人都喘不過氣,而在這窒息的環境中,長期以來因理念和行事風格差異而存在的裂痕,終于被徹底撕開,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
沖突的爆發點,源于一起看似不大的工地糾紛。一個由耿大壯安排進來的、負責土方運輸的小頭目,為了趕進度,強行命令司機超載行駛,結果導致一輛卡車在工地門口側翻,不僅車輛損毀,還差點撞到路過的行人。事情發生后,劉衛東按照正規流程,要求追責,并暫停了該車隊的運輸資格,準備引入更有管理經驗的運輸公司。
這本是正常的風險管理,但在耿大壯看來,這無疑是劉衛東在挑戰他的權威,是在“動他的人”。
頂樓辦公室內,氣氛劍拔弩張。
“劉衛東!你他媽什么意思?”耿大壯一腳踹開虛掩的門,巨大的嗓門震得房間嗡嗡作響,他指著劉衛東的鼻子,滿臉橫肉因憤怒而扭曲,“老子安排進去的人,你說停就停?還要換別的公司?那都是跟著老子出生入死的兄弟!不就是翻了輛車嗎?又沒死人!屁大點事,你至于上綱上線?”
劉衛東被他噴了一臉唾沫星子,強忍著怒火,推了推眼鏡,語氣盡量保持冷靜:“大壯!這不是死沒死人的問題!這是規矩!工地的安全規程必須遵守!超載本身就是重大隱患,這次是運氣好,下次呢?萬一真出了人命,整個項目都要受牽連!到時候誰來負責?你嗎?”
“少他媽跟我扯這些文縐縐的規矩!”耿大壯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文件都跳了起來,“老子不懂你那些條條框框!老子就知道,現在項目缺錢,就得想辦法省錢,趕進度!我的人干活賣力,價錢便宜!你找那些正規公司,價格貴不說,還他媽一堆毛??!你這分明是瞧不起我們這些老兄弟,覺得我們給你丟人了是不是?”
他越說越激動,舊賬新賬一起翻了出來:“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早就看我們不順眼了!覺得我們粗魯,沒文化,配不上你現在這‘劉總’的身份了是吧?搞什么狗屁內部融資,弄得兄弟們勒緊褲腰帶往里填錢,現在連安排幾個人干活都要看你臉色!劉衛東,你他媽忘了當初在廠區,是誰幫你擋的刀?”
最后這句話,像一根毒刺,狠狠扎進了劉衛東的心里。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身體微微顫抖,一直壓抑的怒火終于爆發出來:“耿大壯!你混蛋!我劉衛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集團,為了山河哥!融資是為了救急!立規矩是為了長遠!你以為光靠打打殺殺,就能守住商貿城嗎?外面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王建軍、周四海、還有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吳天佑!內部再這么亂下去,不用別人動手,我們自己就先垮了!”
“放你娘的狗屁!就是因為你前怕狼后怕虎,我們才這么被動!”耿大壯寸步不讓,唾沫橫飛,“要我說,早就該直接帶人去找吳天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看他還敢不敢卡我們的錢!對周四海那老小子,也不能客氣!像你這樣磨磨唧唧,等著人家把刀磨好了來砍我們嗎?”
兩人面紅耳赤地爭吵著,聲音幾乎要掀翻屋頂。一個堅持規則與秩序,一個信奉暴力與速度,積壓已久的矛盾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往日的兄弟情誼在巨大的壓力和迥異的理念碰撞下,顯得如此脆弱。
“夠了!”
一聲清冷的呵斥從門口傳來。趙紅梅不知何時站在那里,臉色鐵青。她快步走進來,擋在兩人中間,目光銳利地掃過耿大壯和劉衛東。
“都什么時候了?還在這里內訌!”趙紅梅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資金壓力這么大,外面危機四伏,你們倒好,自己先掐起來了!是嫌我們垮得不夠快嗎?”
她先看向耿大壯:“大壯!衛東停掉車隊是為了安全,是為了項目不出事!真鬧出人命,第一個倒霉的就是山河哥!你那些兄弟要是真為你著想,就更該守規矩,別給你惹麻煩!”
她又轉向劉衛東:“衛東,你也有問題!溝通方式不能緩和一點嗎?大壯和他那些兄弟為集團立過功,流過血,他們的感受你也要考慮!”
兩人在趙紅梅的呵斥下,暫時停止了爭吵,但依舊梗著脖子,互不服氣地瞪著對方,胸膛劇烈起伏。
辦公室內陷入了尷尬而冰冷的沉默。裂痕,已然清晰可見地橫亙在曾經并肩作戰的兄弟之間。
這時,陳山河從里面的休息室走了出來,他顯然聽到了剛才所有的爭吵。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靜地掃過耿大壯和劉衛東。
“吵完了?”他的聲音不高,卻讓兩人同時低下了頭。
陳山河沒有評判誰對誰錯,只是淡淡地說道:“項目不能停,規矩也要立。具體怎么處理,紅梅,你協調。我不希望再看到同樣的事情發生?!?/p>
說完,他徑直走出了辦公室,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他需要耿大壯的狠辣來震懾內外,也需要劉衛東的縝密來維系運營。兄弟裂痕讓他痛心,但在生存的壓力下,他只能選擇維持這種危險的平衡。只是,這裂痕能否真正彌合,還是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徹底崩裂,無人知曉。王朝集團的內部,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根基的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