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地產”的旗幟剛剛豎起,第一道真正的考驗便如同北林河初春的冰凌,堅硬而冰冷地橫亙在面前——拆遷。
城東那片目標地塊,如同一個微縮的江湖,龍蛇混雜,訴求各異。趙紅梅帶著人進行的初步接觸,在大部分期盼改善居住條件的普通住戶那里取得了一些進展,補償方案雖然不算特別優厚,但勝在現款支付、流程簡單,一些急于用錢的住戶在經過幾輪討價還價后,陸續在協議上按下了手印。
然而,真正的硬骨頭很快就凸顯出來。主要集中在兩家小工廠和三四戶被稱為“釘子戶”的居民身上。
兩家工廠,一家是生產簡易鐵藝圍欄的“永固鐵藝廠”,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倔強老頭,姓牛,在這片地干了十幾年,廠子雖小,卻是他一輩子的心血。另一家是“利民紙箱廠”,老板是個精明的中年男人,姓錢,他倒不是舍不得廠子,而是看準了這塊地未來的升值潛力,以及開發商急于拿地的心理,獅子大開口,索要的補償款是評估價的三倍還多。
那幾戶釘子戶情況更復雜。有子女不在身邊、死活不肯離開住了幾十年老屋的孤寡老人;有聽說這里要建新車站、堅信自家房子是“黃金寶地”而坐等天價補償的市井混混;還有一戶姓張的人家,男人前幾年工傷癱瘓在床,全家就靠女人在附近擺個小攤和微薄的撫恤金過活,搬遷對于他們而言,不僅僅是離開住所,更是切斷了一家人生計的來源,恐懼遠大于期盼。
耿大壯派去“打招呼”的人,在這幾家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牛老板直接拎著扳手站在廠門口,瞪著眼睛吼:“誰敢動我的廠子,老子跟他拼了!”錢老板則皮笑肉不笑地打太極,咬死天價不松口。那幾戶居民更是反應激烈,孤寡老人直接躺在門口哭天搶地,市井混混叫囂著“沒有一百萬別想談”,張家女人則是眼淚汪汪地哀求,訴說自家的艱難。
消息傳回王朝歌舞廳,耿大壯的暴脾氣一下子就炸了。
“媽的!給臉不要臉!”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亂跳,“山河哥!跟這幫刁民還有什么好說的?牛老頭不是橫嗎?老子晚上就帶人把他那破廠子的設備全砸了!看他還怎么拼!那個姓錢的,不是要錢嗎?老子把他綁到北林河邊上,看他還要錢還是要命!還有那幾個釘子戶,敬酒不吃吃罰酒,把他們家玻璃全砸了,天天潑糞,看他們能撐幾天!”
他眼中兇光畢露,顯然打算動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這套方法在李宏偉時代屢試不爽,也是他最為熟悉和信賴的手段。
“胡鬧!”陳山河厲聲喝止,眉頭緊鎖。辦公室里氣氛瞬間緊張起來。他盯著耿大壯,眼神銳利如刀:“大壯!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現在不是李宏偉那個時代!王建軍正盯著我們,就等著我們犯錯誤!你這么大張旗鼓地去打砸綁人,是生怕他不知道嗎?是想把我們都送進去嗎?!”
耿大壯被呵斥得一愣,梗著脖子,有些不忿:“可是山河哥,這幫人不識抬舉,不用狠的,他們根本不會搬!吳先生那邊還等著地開工呢!”
“用狠的?然后呢?”陳山河聲音冰冷,“然后等著王建軍帶著警察來把我們一鍋端?等著剛剛成立的山河地產背上暴力拆遷的惡名,以后在北林寸步難行?大壯,動動腦子!”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躁。他知道耿大壯的出發點是好的,是為了盡快推進項目,但手段太過落后和危險。
“拆遷是難,但難不等于就要用以前那套。”陳山河走到窗前,看著外面,“我們要的是地,不是結仇,更不是把自己搭進去。”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一直沉默不語的趙紅梅身上:“紅梅,這幾家硬骨頭,還是你牽頭去談。換個思路,不要只盯著補償款。”
趙紅梅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明了。她捋了捋額前的發絲,聲音清晰而沉穩:“我明白。牛老板那邊,或許可以談談設備折價入股,或者我們在新規劃的商業區給他預留一個小商鋪?錢老板貪財,但更怕麻煩,也許可以從他廠子的消防、稅務方面找找‘溝通’的切入點?至于那幾戶居民……張家的情況確實困難,除了補償,或許可以承諾幫他妻子在新安置點安排一個穩定的攤位?那個混混,無非是想多要錢,可以適當提高一點,但必須讓他簽保密協議,不能影響到其他已簽約的住戶。最難辦的可能是那位老人……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時間。”
她條理清晰,將每個難題都分析了不同的應對策略,雖然依舊困難重重,但至少提供了一條不同于耿大壯暴力路線的可能性。
陳山河贊許地點點頭:“就按紅梅的思路去辦。大壯,你的人配合紅梅,主要是施加壓力,但絕對不能動手!要讓他們感覺到不搬會有麻煩,但又抓不到我們任何實質性的把柄。這個度,你和紅梅把握好。”
他看向兩人,語氣凝重:“這是我們第一個地產項目,也是我們轉型的關鍵一仗。不僅要拿下地,還要盡可能做得‘漂亮’。我不希望以后北林市的人提起山河地產,第一個想到的是暴力拆遷!”
耿大壯雖然還有些不情愿,但見陳山河態度堅決,也只能甕聲甕氣地應下:“知道了,山河哥。我會配合紅梅。”
拆遷的難題,如同一塊試金石,考驗著陳山河集團能否真正擺脫過去的路徑依賴,用一種更“高級”也更危險的方式,去開拓新的疆域。趙紅梅的智慧和耐心,將與耿大壯的威懾力結合,試圖在這片充滿怨氣與算計的土地上,開辟出一條通往未來的道路。而暗處,王建軍的目光,正如鷹隼般,密切關注著這里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