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林市的春天來得遲,空氣中還殘留著冬日的料峭,但午后的陽光已有了幾分暖意。北林市唯一一家涉外賓館——“北林賓館”的咖啡廳里,舒緩的鋼琴曲流淌,空氣中彌漫著咖啡豆的醇香,與外面街道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粗糲感格格不入。
陳山河坐在靠窗的卡座里,穿著一身合體的藏青色西裝,這還是劉衛東特意找裁縫為他定做的,與他平日簡潔的衣著風格略有不同,顯得沉穩了許多。他面前放著一杯清水,目光平靜地打量著坐在對面的男人。
這人約莫四十出頭年紀,梳著一絲不茍的分頭,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面容白凈,嘴角習慣性地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穿著質地精良的淺灰色西裝,手腕上露出一塊低調卻價值不菲的腕表,整個人透著一股與北林本地商人截然不同的精致與從容。他便是來自南方的商人,吳天佑,人稱吳先生。
介紹這次會面的是市里一位主管商業的副主任,牽線搭橋間,只含糊地提及吳先生背景深厚,資金雄厚,有意在北林尋找投資伙伴。
“陳老板,久仰大名。”吳先生端起精致的白瓷咖啡杯,輕輕呷了一口,笑容和煦,“如今北林商界,可都在傳頌陳老板年輕有為啊。短短時間,就將東城打理得井井有條,實在是令人佩服。”
他的普通話帶著明顯的南方口音,語調不急不緩,聽起來十分舒服。
“吳先生過獎,小打小鬧,混口飯吃而已。”陳山河語氣平淡,不卑不亢,“比不上吳先生走南闖北,見多識廣。”
“誒,陳老板不必過謙。”吳先生放下杯子,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誠懇,“北林地處邊境,資源豐富,又是對北邊貿易的重要口岸,潛力巨大。只是嘛……眼下這開發程度,實在是有些滯后了。不瞞陳老板,我這次來,是看中了北林未來的發展,尤其是……地產業。”
“地產?”陳山河眉梢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這個詞在九十年代初的北林,還顯得有些陌生和遙遠。大多數人還在為溫飽奔忙,談論房子,也多是單位分房或者自家蓋個小院。
“沒錯。”吳先生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南方那邊,特別是幾個特區,地產開發已經熱火朝天了。一塊地皮,幾個月功夫,價格就能翻著跟頭往上漲。這是大勢所趨!北林現在雖然落后,但正因為落后,才有巨大的升值空間!我相信,用不了幾年,這里也會和南方一樣,土地會成為最值錢的東西!”
他描繪的藍圖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陳山河安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內心卻受到了不小的沖擊。他敏銳地察覺到,這或許是一個遠超沙場、運輸乃至歌舞廳的,真正能夠積累巨額財富的領域。
“吳先生的意思是想在北林開發房地產?這需要很大的資金和……關系吧?”陳山河試探著問道。
吳先生呵呵一笑,顯得成竹在胸:“資金不是問題,我在南方和港島都有些渠道。至于關系嘛……”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陳山河一眼,“這不正需要像陳老板這樣,在北林根基深厚、有能力解決問題的朋友來合作嗎?”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們可以成立一家合資公司,我負責資金、規劃和上層路線的打通,陳老板你負責在北林本地……嗯,處理一些具體的事務,比如地塊的選擇、拆遷安置,以及確保項目順利進行,不受外界干擾。利潤方面,絕對虧待不了陳老板。”
話說得含蓄,但陳山河聽明白了。吳先生看中的,不僅僅是他的商業能力,更是他在北林地下世界的掌控力,那種能夠“掃清障礙”的力量。這所謂的“合作”,他出的是權和勢,吳先生出的是錢和頂層關系。
風險與機遇并存。地產的暴利誘惑是巨大的,但其中涉及的利益糾葛、政策風險,以及需要動用的“特殊手段”,也遠超他目前經營的產業。
“吳先生的提議,很有吸引力。”陳山河沒有立刻答應,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不過,地產行業對我來說是個新領域,需要時間了解和考慮。而且,這么大的事情,我也需要和我的合伙人商量一下。”
“理解,完全理解。”吳先生笑容不變,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張燙金的名片,雙手遞了過來,“謹慎是應該的。這是我的聯系方式,陳老板考慮清楚了,隨時可以找我。我相信,以北林的潛力和陳老板的能力,我們合作,必定是珠聯璧合,大有可為!”
會談在友好的氣氛中結束。陳山河起身與吳先生握手告別,看著他在一名助理模樣的人的陪同下,步履從容地離開咖啡廳。
坐回車里,陳山河看著手中那張質感極佳的名片,上面只有“吳天佑”三個字和一個南方的電話號碼,沒有公司,沒有頭銜。
“吳天佑……”他輕聲念著這個名字,目光深邃。
這個突然出現的南方商人,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原本規劃的商業轉型藍圖上,激起了新的、更大的漣漪。地產的誘惑,合作的條件,以及吳先生身上那種若有若無的神秘感和掌控力,都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挑戰和機遇。
他知道,一個可能徹底改變他命運軌跡的十字路口,似乎就在眼前。是繼續穩妥地經營現有的產業,逐步洗白?還是抓住這個機會,冒險一搏,闖入那片充滿未知與暴利的領域?
車子啟動,駛離北林賓館。陳山河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中不斷回響著吳先生的話,以及那片想象中的、由鋼筋水泥構筑的、流淌著黃金的嶄新世界。
結識吳先生,如同一扇新的大門在他面前緩緩開啟,門后的風景,既令人向往,又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