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憤怒像毒蛇一樣竄上陳山河的脊椎,幾乎要沖垮他的理智。他死死咬著后槽牙,牙齦都快咬出血來,才強忍著沒把那沉重的扳手砸到那顆肥碩的腦袋上。
他深吸了一口車間里混雜著鐵銹和冷卻液味的冰冷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不能動手,家里還指著他呢。
拖著灌了鉛一樣的雙腿,陳山河默默地去工具臺還了工具,登記,然后低著頭走出車間大門。冰冷的雪花立刻撲了他一臉,讓他打了個寒顫,卻也暫時澆熄了心頭那股邪火。
得趕緊回家,天塌下來,日子也得過。
他踩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屬區走,心里盤算著剩下的錢該怎么掰成八瓣花。父親的止痛藥不能斷,妹妹的參考書……也許可以再找隔壁趙嬸借一點?
剛走到筒子樓門口,就看見鄰居趙紅梅裹著大棉襖,焦急地等在樓道里,不停地跺著腳。
“山子!你可算回來了!”趙紅梅一看見他,立刻迎上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慌亂。
“趙嬸,咋了?”陳山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快!快去醫院!”趙紅梅一把拉住他,語速極快,“你爸……你爸下午情況不好,廠里醫務所治不了,給送市人民醫院了!廠辦的人剛來通知,讓你趕緊去!”
轟隆一聲,陳山河只覺得腦子里像是有個炸彈炸開了。
父親陳建國是廠里的老鉗工,三個月前在車間被掉落的鋼構件砸成重傷,一直昏迷不醒。廠里一開始還積極治療,后來就慢慢推諉扯皮,醫藥費報得越來越慢,最后干脆讓他們自家先墊著!
“醫院……醫院說……”趙紅梅看著陳山河瞬間煞白的臉,有些不忍心,但還是說了出來,“讓趕緊交錢,不然好多藥就用不了……”
陳山河什么也聽不見了,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鳴響。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臉上,迅速融化,和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混在一起,刺骨地涼。
獎金被扣的憤怒,劉扒皮那可憎的嘴臉,此刻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猛地轉身,甚至沒跟趙紅梅說聲謝謝,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狼,一頭扎進門外鋪天蓋地的風雪里。
風更大了,卷起的雪粒抽打著他。
1988年的雪,冷得徹骨。
而陳山河此刻還不知道,命運的獠牙,才剛剛露出冰冷的一角。他和這個家庭的血淚掙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