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衛東拿著小本子,一個一個攤位收過去。過程比想象中順利,卻也透著一股詭異的沉悶。大多數攤主都像最早那個王嬸一樣,低著頭,不敢多看,動作麻利卻又帶著細微顫抖地把錢遞出來,仿佛那幾張紙幣燙手。
但交錢快,不代表心里服氣。
陳山河就站在原地,耿大壯杵在他身邊,兩人像兩座沉默的冰山。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來的目光——快速、隱蔽,像受驚的兔子,一觸即退。那目光里,有畏懼,這是肯定的,刀疤劉血淋淋的下場是最好的威懾。但更多的,是濃得化不開的疑慮和觀望。
沒人說話,沒人詢問,甚至連往常夜市里偶爾的討價還價聲都消失了。只有劉衛東收錢時鉛筆劃在紙上的沙沙聲,和寒風吹過破舊篷布的呼啦聲。
一個賣糖炒栗子的中年漢子,遞錢時手指繃得緊緊的,眼神飛快地瞟過陳山河,又迅速垂下,嘴角抿成一條向下彎的弧線,那里面藏著的不是順從,是不甘和憋屈。
旁邊一個擺著舊鞋墊襪子的女人,一邊數著毛票,一邊用極低的聲音跟旁邊的丈夫嘟囔:“……說得比唱得好聽……誰知道能管幾天……別前門趕走狼,后門進來虎……”她丈夫緊張地扯了她一下,她才悻悻住口,但臉上的憂色絲毫未減。
更遠處,幾個攤主趁著劉衛東還沒收到他們那邊,飛快地交換著眼神,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不用聽也知道在說什么。他們看著陳山河這群人,太年輕了,狠勁是有了,可這“管理”能維持多久?能頂得住保衛科嗎?能扛住別的想來搶地盤的地痞嗎?現在老老實實交了錢,萬一過兩天這伙人也被打跑了,或者比刀疤劉還貪,那這錢不是打了水漂?
這種無聲的疑慮,像冰冷的霧氣,彌漫在整個夜市上空,比寒風更刺骨。
陳山河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他讀懂了那些眼神,那些細微的表情。他知道,光靠狠,只能讓人怕,不能讓人服。刀疤劉也讓人怕,最后下場如何?
但他現在沒有別的選擇。父親的藥不能停,家里的窟窿要填,他需要這筆穩定的進項。而且,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已經沒有退路。只能往前走,把這剛打下來的、搖搖欲墜的“地盤”撐住。
劉衛東收完了最后一家的錢,把小本子塞回懷里,鼓囊囊的口袋顯示收獲不少。他走回陳山河身邊,臉上帶著一絲完成任務的輕松,低聲問:“山河,收齊了。咱……接下來?”
陳山河沒回答,他的目光越過劉衛東,落在那些重新縮回各自攤位后、卻依舊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他們的攤販身上。
他知道,這些人還在看。
看他們下一步怎么做。
是像刀疤劉那樣,收了錢就晃蕩走人,對攤販間的欺壓偷竊不聞不問?還是真的會做點什么?
立威之后,更需要立信。
但這信,比威難立一百倍。
他沉默地轉過身,朝耿大壯和劉衛東示意了一下,三人離開了夜市,身影融入外面的黑暗。
他們一走,夜市里那緊繃到極致的氣氛才微微松動了一下,但隨之而來的不是放松,而是更加激烈的竊竊私語和憂慮的目光交流。
疑慮的種子,已經深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