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聲如同嗜血的群蜂,從四面八方涌來,將“王朝歌舞廳”團(tuán)團(tuán)圍住。旋轉(zhuǎn)的紅藍(lán)光芒穿透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在歌舞廳華麗卻已歇業(yè)的門臉上瘋狂閃爍,映照出一種詭異而肅殺的氛圍。
頂樓,那間屬于陳山河的、可以俯瞰小半個北林城的寬大辦公室內(nèi),沒有開主燈。只有墻角一盞落地?zé)羯l(fā)著昏黃的光暈,勉強驅(qū)散一隅黑暗,卻讓整個空間更顯壓抑。
陳山河坐在那張寬大的真皮老板椅上,背對著門口,面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警燈的光芒將他的輪廓勾勒出一道流動的紅藍(lán)邊線。他坐得筆直,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一動不動。手指間夾著一支燃燒了半截的雪茄,青白色的煙灰積了長長一截,顫巍巍地懸著,仿佛他此刻的命運。
趙紅梅安靜地站在他側(cè)后方不遠(yuǎn)處的陰影里,雙手緊緊交握在身前,指甲掐進(jìn)了掌心。她沒有再說話,也沒有試圖去開燈或者做任何事,只是這樣陪著他,如同過去無數(shù)個日夜一樣。但這一次,陪伴的盡頭,可能是萬丈深淵。
樓下的喧囂被厚重的玻璃和墻壁隔絕了大半,只剩下沉悶的、通過擴音器傳來的喊話聲,斷斷續(xù)續(xù),聽不真切,但那威嚴(yán)的語調(diào)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卻清晰地敲打在每個人的耳膜和心上。
“……你們已經(jīng)被包圍了……放棄無謂的抵抗……主動出來……”
空氣中彌漫著雪茄的焦香和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緊張。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像是在滾燙的油鍋里煎熬。
陳山河的目光穿透玻璃,落在樓下那些如同蟻群般移動的藏藍(lán)色身影上,落在更遠(yuǎn)處那些若隱若現(xiàn)的狙擊反光點上。王建軍果然沒有讓他“失望”,給了他一個梟雄應(yīng)有的“排場”。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黎明前,他、衛(wèi)東、大壯、小軍,四個人蹲在廠區(qū)廢料堆的角落里,凍得瑟瑟發(fā)抖,分食著偷出來的第一個饅頭,眼睛里卻燃燒著對命運不公的怒火和對未來的貪婪渴望。
那時他們一無所有,只有一條爛命和一股不想認(rèn)命的狠勁。
如今,他擁有了曾經(jīng)夢想的一切——金錢、權(quán)勢、敬畏,站在這北林之巔??啥刀缔D(zhuǎn)轉(zhuǎn),似乎又回到了原點,依舊是被圍困的境地,只是圍困他的,不再是刀疤劉那樣的地痞,而是代表著國家意志的鐵拳。
得失之間,恍如一夢。
雪茄的煙灰終于承受不住重量,斷裂,簌簌落下,在他昂貴的西褲上留下幾點灰白。陳山河像是被驚醒,緩緩抬起手,將雪茄送到嘴邊,深深吸了一口。猩紅的火光明滅,映亮了他深不見底的眼瞳,那里面沒有恐懼,沒有悔恨,只有一片燃燒到極致后,冰冷的余燼。
他聽到了樓梯間傳來的、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正在一層層逼近。靴底叩擊地面的聲音,如同催命的鼓點。
最后的時刻,到了。
他輕輕將雪茄摁滅在水晶煙灰缸里,發(fā)出“嗤”的一聲輕響。然后,他轉(zhuǎn)動椅背,緩緩地,面向了辦公室那扇緊閉的、厚重的實木大門。
趙紅梅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想要靠近他。
陳山河抬起手,做了一個阻止的動作。他看著她,在昏黃的光線下,對她露出了一個極淡、極復(fù)雜的笑容,混雜著一絲歉意,一絲解脫,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眷戀。
“紅梅,”他的聲音異常平靜,“站遠(yuǎn)點。”
趙紅梅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但她死死咬住嘴唇,沒有讓它掉下來,依言向后退了幾步,重新融入陰影之中,只是那雙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他的背影。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
連樓下的喊話聲也停了。
山雨欲來,風(fēng)已滿樓。
而那決定命運的雷霆,即將破門而入。
陳山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lǐng)帶,雖然它本就一絲不茍。他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脊梁,目光沉靜地望向那扇門,等待著最終的審判,或者……最后的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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