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母親和妹妹后,陳山河沒有立刻離開那間安全屋。空蕩、寂靜的房間里還殘留著家人最后的氣息,混合著悲傷和絕望,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癱坐在那張舊沙發上,手指深深插入頭發,肘關節抵著膝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像一頭受傷后獨自舔舐傷口的困獸。
門外傳來極輕微的鑰匙轉動聲。陳山河肌肉瞬間繃緊,警惕地抬起頭,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如今已空無一物。
門被輕輕推開,進來的是趙紅梅。她手里拎著一個保溫桶,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但眼神依舊清亮,甚至比平時更加堅定。她看到沙發上形容憔悴、眼窩深陷的陳山河,眼中閃過一絲心痛,但什么也沒問,只是反手輕輕關上門。
“她們……走了?”她輕聲問,將保溫桶放在桌上。
陳山河點了點頭,重新垂下頭,聲音悶悶的:“走了。”
趙紅梅走到他身邊坐下,沒有像往常那樣挨得很近,保持著一點距離,卻是一種無聲的陪伴。她打開保溫桶,里面是還冒著熱氣的餛飩。
“吃點東西吧,你一天沒吃了。”她把筷子和桶往前推了推。
陳山河沒動。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車輛聲,提醒著這個世界仍在運轉。
過了許久,陳山河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紅梅,你也走吧。”
趙紅梅拿著勺子的手頓了一下,隨即繼續將餛飩舀到蓋子上晾著,語氣平靜:“我去哪兒?”
“隨便哪兒,離開北林,越遠越好。”陳山河抬起頭,看向她,眼神里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決絕,“我給你準備了一筆錢,足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衛東會安排渠道,送你安全離開。”
趙紅梅停下了動作,轉過頭,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然后呢?像送走阿姨和小雨一樣,把我也打發走?陳山河,在你眼里,我趙紅梅就是那種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的人?”
她的語氣沒有激動,甚至帶著一絲嘲弄,但那嘲弄是針對陳山河此刻的“安排”。
陳山河避開她的目光,喉結滾動了一下:“這不是患難不患難的問題!是死路!你明白嗎?!留下來,只會跟著我一起死!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拖累?”趙紅梅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苦澀,“從你在廠區替我擋開那幾個騷擾我的混混開始,從我自愿幫你管賬、打理生意開始,從我趙紅梅決定跟你那天起,我們之間就只有‘心甘情愿’,沒有‘拖累’!”
她站起身,走到陳山河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灼灼:“陳山河,你聽著。我趙紅梅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也沒想過要什么大富大貴。我跟你,是因為我看得起你這個人,看得起你那股子不服輸的狠勁和對自己人掏心窩子的義氣!現在你落難了,就想一腳把我踹開?沒門!”
陳山河看著她,看著她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看著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堅定,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與暖流交織著涌上喉嚨。
“紅梅……別傻了……”他聲音低啞,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哀求,“跟著我,沒有好下場。王建軍不會放過我,吳先生那邊……也絕不會手軟。你留下來,除了多一個人倒霉,什么都改變不了。”
“我不需要改變什么!”趙紅梅斬釘截鐵地說,“我就想看著你,陪著你。是上法庭,還是挨槍子,我都認了!但我絕不會在你最難的時候,一個人跑掉!”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放緩了些,卻帶著更深沉的力量:“山河,咱們是一路人。都是苦水里泡大的,都知道沒了退路是什么滋味。現在,你的退路沒了,我的退路……從跟了你那天起,也就沒了。”
她伸出手,不是去拉他,而是輕輕放在他緊握的拳頭上,掌心溫熱。
“別趕我走。”她看著他,眼神清澈而固執,“讓我留下。”
陳山河看著她的手,感受著那一點微薄卻真實的暖意,看著眼前這個潑辣、精明,卻又在此刻顯得無比傻氣的女人。他想起多年前那個雪夜,她一邊罵他一邊給他包扎傷口,塞給他吃的;想起她在賬目上的精明能干,為他打理生意井井有條;想起她無數次在他沖動時冷靜的勸誡,在他疲憊時無聲的陪伴……
他這座孤島上,終于還是留下了一個人。
一個明知前方是萬丈深淵,卻依然選擇與他一同墜落的人。
他反手,緊緊握住了那只溫熱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他沒有說謝謝,也沒有再勸她離開。
有些情義,沉重到言語無法承載,唯有以沉默和共同面對來回應。
趙紅梅感受著手上的疼痛,卻笑了,眼角有淚光閃過,但笑容無比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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