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小轎車?電視機?
這對我們來說,跟天方夜譚差不多。
我胡亂套上件汗褂子,趿拉著破布鞋,跟著我爹和興奮的村民們一起往打谷場涌去。
打谷場上已經圍滿了人,煤油燈、手電筒晃來晃去,跟過年似的。人群中央,果然停著一輛小轎車,車身蒙著層土,但在燈光下依舊能看出是綠色的,方頭方腦,像個鐵盒子。。。。。。后來我知道那叫212吉普,但在當時我眼里,就是頂時髦的小轎車。
車旁邊站著兩個人,穿著緊繃繃的“的確良”白襯衫,下身是褲線能削蘿卜的“的卡”藍褲子,腳上是擦得倍兒亮的黑皮鞋。
一個是高大壯實的斌子,咧著嘴笑,頭發抹得油光水滑。
另一個是精瘦的泥鰍,小眼睛滴溜溜轉,手里夾著根帶過濾嘴的香煙,那做派,活脫脫城里干部的模樣。
“斌子?真是你小子?!”我爹擠過去,難以置信地摸著吉普車的引擎蓋。
“叔!是我!”斌子嗓門洪亮,用力拍著我爹的肩膀,“回來了!看看咱村,一點沒變樣!”
泥鰍則更直接,他打開吉普車后座,小心翼翼地抱出一個大紙箱子,拆開泡沫,里面露出一臺嶄新的、屏幕像黑玻璃一樣的機器。
“鄉親們!瞧好了啊!電視機!14寸大彩電!”泥鰍喊著,雖然那電視分明是黑白的。
人群發出一陣驚呼,紛紛往前擠著想看得更清楚,嘴里吆喝著“真能出人影兒?”、“聽說里頭能唱戲?”、“得通電吧?咱村還沒通電呢!”諸如此類的話語。
斌子大手一揮:“別操心電,我帶了電瓶,今晚就讓老少爺們兒開開眼。”他倆忙活著從車里搬出個大電瓶,接上電線,又豎起一根綁著易拉罐的天線桿子。
所有村民,包括我,都屏住呼吸,眼巴巴地看著那黑玻璃屏幕。
刺啦一聲,屏幕亮了。冒出密密麻麻的雪花點。人群又是一陣騷動。
泥鰍慢慢轉動天線桿,屏幕上的雪花跳躍著,忽然間,雪花凝聚成了模糊的人影,還有聲音傳出來:“。。。。。。北京電視臺。。。。。。為您報道。。。。。。”
“出來了!真出來了!”
全場沸騰了!
老頭老太太們湊到最前面,眼都不眨。小孩子們更是興奮地尖叫亂跑。屏幕上放的啥內容根本沒人在意,光是“里面有人”這個事實,就足夠震撼我們一整年了。
我蹲在人群外圍,看著那閃爍的屏幕,看著被眾星捧月的斌子和泥鰍,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羨慕,嫉妒,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躁動。要是我能像他們一樣就行了。。。。。。
電視看到大半夜,直到電瓶耗得差不多了,屏幕暗下去,村民們才依依不舍地散去,邊走邊熱烈地議論著。
我默默往回走,心里空落落的。
剛到家門口,就被斌子和泥鰍堵住了。“霍娃子,咋樣?哥們兒這排面還行吧?夠洋氣不?”斌子摟住我脖子,一股子煙味和頭油味。
“牛逼。”我由衷地說,帶著點酸味兒,“你倆這是真發了。”
泥鰍遞給我一根帶過濾嘴的“大前門”,我沒接,不會抽。他自己點上,吐個煙圈:“發財談不上,就是比土里刨食強點。霍娃子,還想跟你爹一樣,一輩子窩在這山溝溝里?”
第1章吳霍無禍
我沒吭聲,低下頭。
誰他媽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