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鰍從外面回來,帶回來一個消息,臉色不太好看。“黃爺,聽說前幾天摸咱鍋底的那幫摩托,不是雷子,像是另一伙地老鼠,河北那邊的,也聞著味了。他們有槍,媽的,差點黑吃黑。”
院子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黃爺盤核桃的手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確定?”
“八九不離十。”泥鰍壓低聲音,“道上有人在傳,說馬駒橋那邊有人折了,就是讓摩托撞的,聽說還開槍了,傷得不輕。”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不是雷子,是同行?
那意味著更兇險,更沒有規矩。
“知道了。”黃爺沉默半晌,才緩緩道,“年關近了,都消停點。泥鰍,打聽清楚是哪路人馬。咱們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氣氛一下子又緊繃起來。原本因為年關將近而略有松懈的心態,立刻又提了起來。這行當,果然是沒有一刻安生。
三娘開始張羅著過年的事。她弄來幾張紅紙,剪了幾個歪歪扭扭的窗花,貼在正屋窗戶上,給這灰撲撲的四合院增添了一點微弱的喜氣。又買了點花生瓜子,甚至有一小包水果糖,說是年夜飯的時候吃。
年夜飯那天,三娘難得地做了幾個硬菜。一碗紅燒肉,油光锃亮;一條燒魚,雖然不大;還有一只燒雞,聞著就香。主食是白面餃子,豬肉白菜餡兒的。
那天是我燒的火,試咸淡的時候三娘用她的筷子給我喂了幾道菜,我感覺心里跟吃了蜜一樣甜。
晚上,大家都圍坐在正屋的八仙桌旁,連老范和老柴也來了。桌上點了盞煤油燈,頭頂的電燈泡也在亮著,光線昏黃,卻顯得格外溫暖。
黃爺倒了杯酒,也沒說什么場面話,就一句:“過去了,盼來年,都活著。”
很簡單,卻重重砸在每個人心里。
我們也都端起酒杯,碰了一下。
那頓飯吃得格外安靜,卻也格外踏實。紅燒肉燉得爛糊,入口即化;餃子餡大皮薄,咬一口滿嘴流油。我吃得差點把舌頭都吞下去,在農村咋可能吃上這種好東西?
吃完飯,斌子和泥鰍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著明天去廟會逛逛。老范早早回屋看書去了。老柴蹲在門口抽煙,望著飄雪的天空出神。
三娘在收拾碗筷,豆豆幫她拿著抹布。我走過去想幫忙。三娘沒讓,遞給我一小把花生瓜子:“去吧,歇著去。”
我攥著那把零嘴,回到冰冷的柴房。躺在硬板床上,聽著外面隱約傳來的鞭炮聲,那時北京已經不讓放炮了,只有零星的幾戶還在偷偷摸摸放。
我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想家,想爹娘,但又不是那么撕心裂肺。這個冰冷的、危險的、充斥著謊言和罪惡的四合院,竟然也給了我一絲詭異的“家”的錯覺。
夜里十二點的時候,黃爺把我們所有人都叫到了祠堂。敬爺上香是家家戶戶都不可或缺的步驟。黃爺、老柴、老范他們這一輩人跪在最前面,我、三娘、斌子、泥鰍跪在第二排,豆豆一個人跪在最后面。我們先拜了灶王爺和財神爺,隨后又拜了關二爺,前前后后磕了得有十來個響頭。
之前在農村的時候,我也聽村里的老一輩講過摸金校尉的故事,還知道曹操是盜墓這行當的祖師爺,我當時就疑惑為什么我們拜的是關二爺而不是曹操。后來還是三娘跟我說關二爺是武圣,一身正氣,就連妖魔鬼怪也不敢招惹。我們這一行就是刀口舔血,死人堆里打滾,拜關二爺能保個平安。
年后,訓練照舊。
但我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我手上的繭更厚,眼神更穩,認土辨器也更準。我能感覺到斌子和泥鰍對我更隨意了些,有時開玩笑也會捎上我。甚至有一次,老柴抽煙的時候,也遞給了我一根他的旱煙袋鍋子,雖然把我嗆得眼淚直流,他卻咧開嘴難得地笑了笑。
春天快來了,墻角的積雪化成了泥水。但我知道,地下那些沉睡的財富和危險,從不分季節。下一次“支鍋”的指令,或許就在某個看似平常的日子里,突然到來。而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剛從吳家屯出來的、只會害怕發抖的霍娃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