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海盜的現(xiàn)代管理學(xué)》
雨點砸在腐朽的船板上,像密集的鼓點。透過那道發(fā)霉的木板縫隙,我看到的不是兇神惡煞的海盜,而是一塊懸浮在黑暗中的光幕。上面清晰地顯示著幾個冰冷的方塊字:“Q3劫掠KPI達成率:87%”。鄭和的船隊里藏著時空偷渡客,而海盜的巢穴里,有人正用我們時代的武器,精準切割著大明的海疆。
暴風(fēng)雨像個蠻橫的巨靈神,在墨汁般的海面上肆意咆哮。冰冷的雨水鞭子般抽打著“黑鮫號”海盜船龐大而腐朽的軀殼,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呻吟。每一次船體在浪谷中沉浮,龍骨都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刺耳摩擦聲,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狂暴的大海撕成碎片。咸腥的海風(fēng)裹著雨霧,無孔不入,凍得人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意。
張一斌抹了把糊住眼睛的冰冷雨水,將濕透的夜行衣又裹緊了些,緊貼在陳文昌和歐陽菲菲身后。三人如同三條濕滑的壁虎,借著甲板上雜物投下的扭曲陰影,悄無聲息地潛向海盜船主艙那扇厚重、布滿蟲蛀痕跡的木門。目標明確:王直,那個令沿海聞風(fēng)喪膽的海盜王,他核心的議事艙就在門后。羅子建留在接應(yīng)的小舢板上,那點微弱的信號發(fā)射器是他們最后的安全繩。
“里面……有光?”陳文昌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被風(fēng)雨吞噬。他緊貼在門縫旁,眉頭鎖死。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穩(wěn)定的白色光線,正從門板下方一道不起眼的腐朽縫隙里頑強地透出來。不是油燈昏黃搖曳的火苗,也不是蠟燭那種溫暖的暖黃。那是一種冷冽、純粹、帶著點非人意味的白光,像凝固的月光,又像……某種儀器屏幕發(fā)出的背光。在這艘充斥著桐油、汗臭、魚腥和霉爛氣味的古老海盜船上,這光線顯得如此格格不入,詭異得讓人頭皮發(fā)麻。
張一斌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朝陳文昌和歐陽菲菲打了個警戒的手勢,三人屏住呼吸,將眼睛湊近了那唯一的信息通道——那道狹窄、散發(fā)著霉味的縫隙。
視線艱難地穿過縫隙,艙內(nèi)的景象撞入眼簾,帶來的不是血腥的暴力場面,而是一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秩序”。
船艙內(nèi)部遠比外面看起來寬敞,顯然是打通了隔壁艙室。陳舊的船板墻壁上,掛著的不是想象中的骷髏旗或血腥戰(zhàn)利品,而是幾幅巨大的、繪制精細的海圖。海圖上的航線、島嶼、季風(fēng)標記,清晰得不像這個時代的手筆。更令人瞠目的是,海圖旁還釘著幾張巨大的、寫滿墨字的宣紙,上面赫然用規(guī)整的楷體分門別類地寫著:“劫掠目標清單”、“季度預(yù)期收益”、“各船隊人員配置優(yōu)化方案”。
艙室中央,十來個海盜頭目圍著一張粗糙的長木桌坐著,個個精悍,眼神銳利如鷹。他們身上的殺氣被一種奇異的、近乎刻板的專注所壓制。桌面中央,竟放著一只粗陶海碗,碗里盛的不是酒水,而是半碗渾濁的液體,幾根銅絲怪異地纏繞著伸出來——一個極其粗糙、但確實在工作的土法電池!幾根同樣簡陋的導(dǎo)線,連接著……
連接著懸在長桌正上方的一塊……“板”。
那才是詭異光線的來源。
一塊約莫兩尺見方、薄如紙片的平板,沒有任何依托,就那么憑空懸浮在離桌面約三尺的半空中!它散發(fā)著柔和、穩(wěn)定、冷冽的白光。平板表面并非空白,上面清晰地呈現(xiàn)著由光線構(gòu)成的圖案和文字。此刻,一個穿著比周圍海盜頭目稍微整潔些、眼神精明得不像海盜更像賬房的中年人,正用手指在那光板上點點劃劃。隨著他的動作,光板上的內(nèi)容隨之變幻!
“……綜上,”中年人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奇特的、不容置疑的節(jié)奏感,穿透了艙外隱約的風(fēng)雨聲,也穿透了張一斌三人緊繃的神經(jīng),“Q3季度,即永樂十一年七至九月,我部原定劫掠目標為七支大型商隊、三處近海防衛(wèi)薄弱之官倉。截止本月廿八,實際完成六支商隊、兩處官倉。KPI達成率87%。”
KPI!這三個字母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扎進張一斌的耳朵。他渾身一僵,幾乎控制不住呼吸。旁邊的陳文昌猛地吸了一口涼氣,歐陽菲菲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指甲掐進了掌心。
“未達標項分析如下,”中年人手指在光板上劃過,上面立刻顯示出復(fù)雜的柱狀圖形和文字,“目標商隊‘福遠號’因風(fēng)向突變提前入港規(guī)避,超出預(yù)期風(fēng)險系數(shù),屬不可抗力。目標官倉‘漳州北倉’守備力量臨時增強三成,信息更新滯后導(dǎo)致行動受阻,此為主觀失誤,責任人已按《績效獎懲細則》處理,扣減本月‘貢獻點’五十點。”
績效獎懲細則?貢獻點?這些冰冷的現(xiàn)代管理術(shù)語,裹挾著一種荒誕而恐怖的現(xiàn)實感,從這海盜巢穴的核心彌漫開來。
“下季度,Q4,重點目標調(diào)整。”中年人手指再動,光板切換,顯示出新的海圖和密密麻麻的標注,“根據(jù)‘藍海戰(zhàn)略’規(guī)劃,需開辟利潤增長新航道。結(jié)合‘SWOT’分析,建議主力東移,目標鎖定琉球至呂宋的新興香料航線。該航線大明水師力量投射不足,是為‘機會’(Opportunity)!然該海域風(fēng)暴頻發(fā),水文復(fù)雜,是為‘威脅’(Threat)!需提前進行‘風(fēng)險評估’并制定‘應(yīng)急預(y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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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戰(zhàn)略”?“SWOT”?“風(fēng)險評估”?“應(yīng)急預(yù)案”?
每一個詞都像一記重錘,砸在張一斌的心上。冷汗混合著雨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脊背一片冰涼。這不是海盜!這分明是一架用刀劍和鮮血運作的、效率至上的……現(xiàn)代劫掠公司!誰在背后操縱這一切?誰把未來的管理毒藥,注入了這群明朝海盜的血管?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不是來自艙外,而是艙內(nèi)!厚重的艙門被一股巨力猛地從外面撞開,帶著雷霆萬鈞之勢!腐朽的木屑和冰冷的雨水隨著門板轟然倒飛進來,砸在艙內(nèi)地板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碎裂聲。
艙內(nèi)瞬間死寂。所有海盜頭目像被凍住一般,猛地扭頭看向門口。那懸浮光板前的“賬房先生”臉色劇變,手指下意識地在光板邊緣某個看不見的地方一劃,那刺眼的光幕瞬間熄滅,整個艙室驟然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幾盞油燈在劇烈的氣流中瘋狂搖曳,將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門口,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外面慘淡的天光矗立著。暴雨沖刷著他身上象征大明水師最高統(tǒng)帥的麒麟補子大紅纻絲常服,那鮮艷的紅色在灰暗的背景下顯得格外刺目、肅殺。雨水順著他線條剛硬的下頜滴落,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緩緩掃過艙內(nèi)每一張驚愕、兇戾、或試圖隱藏恐懼的臉。
大明正使,總兵官,鄭和!
張一斌三人在門外縫隙處,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鄭和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是追蹤我們而來?還是……他本身就與這詭異的海盜組織有著不為人知的聯(lián)系?巨大的問號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上他們的思維。
“王直,”鄭和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過了艙外的風(fēng)雨呼嘯,清晰地傳入艙內(nèi)每一個人的耳中,也傳入門外三人的耳鼓,“好大的買賣。連‘天機’都敢竊用,就不怕遭了天譴?”
鄭和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最終定格在那“賬房先生”身前剛剛熄滅光幕的虛空之處。那眼神,絕非初次見到奇異之物的震驚,而是一種冰冷的、洞悉了某種秘密的審視,甚至……帶著一絲隱晦的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