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海盜的菜鳥船員》
暴雨砸在寶船高聳的舷樓上,發(fā)出擂鼓般的轟鳴。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濃墨般的夜幕,瞬間照亮了驚濤駭浪的海面。就在那刺目的光芒中,一艘形如鬼魅的尖頭小艇,正失控地撞向鄭和旗艦龐大的側(cè)舷!它太小、太輕,在寶船這海上巨城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拋出的核桃殼。震耳欲聾的“轟隆”一聲悶響,木屑飛濺。小艇頃刻解體,被洶涌的浪頭吞沒,只留下幾片漂浮的殘骸和零星掙扎的黑影。
“右舷!有小船撞上來!落水者!”了望哨的嘶吼穿透風(fēng)雨。
水手們反應(yīng)迅捷如狼。粗大的繩索帶著鐵鉤被奮力拋出,在波谷浪峰間搜尋。冰冷的浪頭一次次劈頭蓋臉砸下,咸澀的海水灌進(jìn)鼻腔。終于,幾條精壯漢子在翻涌的白沫里拖回一個濕漉漉的人形,像剛從海底撈起的沉重包裹,被重重摔在底艙冰冷的甲板上。積水迅速在他身下漫開一片深色。
是個少年。瘦得驚人,裹著一身濕透的破爛短褐,頭發(fā)像海草般貼在慘白的臉上。他蜷縮著,牙齒咯咯打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溺水者瀕死的嗬嗬聲,身體抖得如同狂風(fēng)里的最后一片枯葉。船艙深處特有的、混合著霉味、咸魚腥臭和淡淡金瘡藥氣的渾濁空氣,似乎讓他抖得更厲害了。
消息像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我們幾個“番邦貢使”的小圈子里炸開。
“抓了個活口?海盜?”張一斌眼睛放光,第一個跳起來,手里那本快翻爛的《航海百科》都忘了放下。
“走,看看去!”陳文昌的辣醬罐子往桌上一頓,眼神銳利起來。這船上枯燥的日子,一點意外都足以點燃所有人的好奇。
底艙深處,臨時充當(dāng)囚室的小隔間門口已圍了不少水手,低聲議論著。王景弘副將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面容在昏黃油燈光下顯得格外冷硬如鐵。他是鄭和最信任的副手之一,向來以治軍嚴(yán)苛聞名。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我們幾個“貢使”,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最終微微側(cè)身,算是默許我們靠近。
那少年被粗麻繩捆在艙柱上,濕衣緊貼嶙峋的骨架。他低著頭,散亂的黑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下巴尖削得可憐。幾個持刀水兵如鐵塔般分立兩側(cè),艙內(nèi)氣氛凝滯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悶熱的死寂。
王景弘向前一步,厚重的軍靴踏在木板上發(fā)出沉悶的回響,像敲在人心上。他居高臨下,聲音不高,卻帶著金屬摩擦般的穿透力:“抬起頭來,小賊!姓甚名誰?哪條道上的?巢穴何在?同伙幾何?”
少年身體猛地一縮,頭埋得更低。
王景弘眼中寒光一閃,猛地抽出腰刀,“鏘”一聲清越龍吟,冰冷的刀尖閃電般抵在少年下巴上,迫使他仰起臉。油燈昏黃的光暈下,那是一張過于年輕、布滿驚恐的臉,嘴唇毫無血色,眼瞳里盛滿了純粹的、小獸般的恐懼,水光盈盈,幾乎要滾落下來。
“說!”王景弘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另一只手握著的沉重軍棍“咚”地一聲重重杵在少年身側(cè)的艙柱上,震得灰塵簌簌落下。“再裝啞巴,軍法伺候!剝皮實草,挫骨揚(yáng)灰!”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少年。他渾身劇震,仿佛被那聲“咚”的巨響和“剝皮實草”的酷刑名目徹底擊垮了心理防線。他猛地一哆嗦,幾乎是哭喊出來,帶著濃重的哭腔和一種奇異的、不合時宜的流暢:
“栓Q啊大哥!別搞我!我真就是個送外賣的!跑錯片場了大哥!冤枉啊!”
“栓Q”?!
這兩個音節(jié)像無形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我的耳膜,直抵大腦深處。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沖上頭頂。我旁邊,歐陽菲菲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清晰可聞。陳文昌身體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張一斌更是夸張地張大了嘴,能塞進(jìn)一個明朝的咸鴨蛋。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扭曲。油燈的火苗詭異地?fù)u曳了一下。王景弘副將眉頭緊鎖,困惑地盯著少年:“送外賣?片場?胡言亂語些什么!”他顯然完全沒聽懂這跨越六百年的“黑話”,只當(dāng)是嚇瘋了的囈語或番邦俚語。
但我們懂。每一個字都懂!這荒謬絕倫的詞匯組合,像一把銹跡斑斑卻精準(zhǔn)無比的鑰匙,“咔噠”一聲捅開了潘多拉魔盒!
陳文昌反應(yīng)最快,一步跨前,高大的身影幾乎擋在王景弘和少年之間,臉上堆起刻意的、帶著異域腔調(diào)的恭敬笑容:“尊敬的將軍,此獠胡言亂語,定是驚嚇過度,心神錯亂!小人略通一點…呃…扶南古國驅(qū)邪安神之法,或可一試?”他一邊說,一邊極其隱蔽地向我使了個眼色。
王景弘狐疑地掃視著我們幾個“貢使”,又看看抖成一團(tuán)、嘴里還在無意識念叨著“五星好評”、“超時扣錢”之類更令人頭皮發(fā)麻詞語的少年,最終不耐地?fù)]了揮手,示意我們處理。“速速問清!休要耽擱!”他轉(zhuǎn)身走向艙門,留下幾名士兵監(jiān)看。